下午五点二十三分，天还亮着。
陈默走出教学楼，帆布包搭在肩上，喉咙里含着润喉糖。他刚踩下台阶，人群像炸开的锅水一样涌上来。
“陈老师！看我！我练出马甲线了！”
一个穿红裙的大妈当场蹲下做起“熊蹲跳”，动作标准得像是录过教学视频。
旁边另一个举着相框：“我老伴腰椎好了！这是我们在公园练功的照片！”
手机镜头贴脸推进，闪光灯啪啪闪个不停。
有人高喊：“签名！给我签个名！”
还有人递来一件T恤，胸前印着歪歪扭扭的“中华有灵”，袖口缝了个二维码，写着“扫码支持正版”。
陈默摆手：“别搞这些。”
他想绕到自行车棚，结果发现那里已经被三台无人机和两个直播架占满。
一个穿职业套装的女人拦住他：“陈老师，您怎么看‘全民修仙’这个说法？您的口令操会申请专利吗？”
“专利？”他笑了一声，“动作做对了就能通经络，谁还管它有没有证？”
话音没落，又有人挤过来：“我孙子天天在家跳，昨天把茶几踹翻了！”
“那说明劲儿没收住。”陈默顺口接道，“让他落地前收腹提气，别光模仿节奏。”
可没人听他说完。
掌声、呼喊、录像声混成一片。
他往前走一步，就像陷进人浪里。
这不是表彰会，也不是公开课，这是被架在火上烤的热闹。
六点零七分，他终于挤出校门，拐进小巷抄近路回家。
身后还有人追着拍背影，边跑边喊：“陈老师回头看看我！”
他没回头，只听见弹幕式的声音从手机喇叭里飘出来：
【前方高能！真人版广场舞战神出街！】
【这步速稳得一批，绝对是练过的！】
【他右眉那道疤是不是练功留下的？】
【楼上傻啊，那是跳高摔的，搜过新闻！】
他把润喉糖咬碎，咽下去。
嗓子是哑的，心是沉的。
他知道这些人不是坏人，都是真心觉得他帮了忙。
可越是这样，越压得他喘不过气。
路过商业街转角，“劲风体育”的橱窗亮着大屏。
电视循环播放他的早操片段，AI配音念着：“跟着陈老师练，百病不侵！”
他停下脚步。
画面里的动作节奏不对——吸气太快，跳跃太猛，膝盖内扣。
这不是他教的版本。
有人剪辑过，加速了1.3倍。
他掏出手机搜自己名字。
热搜前三占了两条：
#万元天价运动服是真是假#
#网友实测练完心跳加速送医#
评论区吵翻天。
有人说母亲多年关节炎好转，感谢陈老师；
也有人贴出医院诊断书，说孩子练完头晕呕吐，怀疑是集体癔症。
他一条条往下划。
手指停在一条回复上：
“我家娃才八岁，照着视频跳了三天，现在半夜惊醒说梦里有人打拳。”
他合上手机，快步走。
不能再拖了。
必须尽快启动教师培训计划，让正规教练去带课。
不然迟早出事。
晚上九点四十一分，屋里灯亮着。
他坐在书桌前，翻开随身记事本，写下：“需尽快启动教师培训计划。”
笔尖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优先筛选基层体育老师，避开网红渠道。”
手机震动。
邮箱提示新消息。
发件人：anonymous@secure-mail.org
标题：致陈老师的感谢信
他眯眼。
这不是官方系统用的邮箱格式。
点开，正文空白。
附件是一张图片。
他点开。
是女儿画的蜡笔画，《我的爸爸》。
她站在穿运动服的男人身边，天上有个笑脸太阳，旁边写着“爸爸最厉害”。
是他见过无数次的涂鸦。
可这一次，右下角多了一个黑色面具。
线条歪斜，像是小孩模仿大人画的，嘴角向上扬，像个冷笑。
他猛地合上电脑。
起身反锁房门，拉紧窗帘。
走到卧室床底，拖出铁盒。
里面有一把军用匕首，还有一张泛黄照片——父亲在月光下打拳，眼神冷得像刀。
他握紧匕首，靠墙坐下。
窗外城市灯火通明，楼下仍有几个人举着手机拍照，说是“陈老师家的方向”。
他们笑着，录着，仿佛在打卡圣地。
而他盯着电脑屏幕的黑影，指节发白。
那幅画……是谁拍的？
女儿在幼儿园的涂鸦，从未外传。
连学校都不知她是谁的孩子。
除非……早就有人盯上了。
他打开抽屉底层，取出一张SIM卡，插进备用机。
这是王大川上次留下的加密通讯设备，他一直没启用。
现在不能打了。
一响铃，信号就会暴露位置。
他低头看着匕首刃口映出的眼睛。
不再是那个在操场喊“冲鸭”的体育老师了。
他是千万人追随的偶像，也是某个名单上的目标。
荣耀烧得人睁不开眼。
但真正危险的，从来不是火光，而是藏在光背后的那只手。
他把匕首放在桌面，离右手最近的位置。
然后打开记事本最后一页，撕下一张纸，写：
“口令升级方案——幼儿适应版，呼吸节奏改为4:6，动作幅度压缩至30%。”
写完，折好塞进枕头底下。
这是明天要交给学校的材料。
不能停。
哪怕被人盯着，也不能停。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掀开一条缝。
楼下那个穿粉色外套的女孩还在拍视频，笑着说：“家人们，这就是陈老师住的小区！”
他放下窗帘。
转身时踢到了帆布包。
包口敞开，露出半截灰色运动服，胸前“中华有灵”四个字已经洗得发白。
他把它拿出来，叠好，放进衣柜最里面。
然后坐回椅子，盯着电脑。
屏幕亮起。
邮箱又有新提示。
他没动。
手指慢慢移到鼠标上。
点击。
邮件标题是：**课程反馈，请查收**
附件大小：2.1MB
他点开。
画面加载出来一半。
一张监控截图。
阳光幼儿园走廊，女儿背着小书包走出来。
时间戳显示——今天下午四点十二分。
画面左上角，有个模糊的人影站在拐角。
那人手里拿着一支笔。
正往一本笔记本上描摹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