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而坐的生活在冬天发生,在她睡意降临的时刻与炉火交谈的是她的双膝,而此刻围炉而坐的不仅仅是她还有她的家人,多少年来她陪同他们围住炉火,冬天就这样降临,炉边的闲话使一个裹着冰雪的家庭史绽放出光彩。而她呢?灰色的头发被炉火映照着,她的牙齿几乎全掉光了,她低下头,儿孙们的谈话往往会涉及到一个时代的变迁,涉及到沉重的玩偶们为了生活而加速表演的种种才能,涉及到铅一样的云彩下面,那些戴着面罩呼吸的人和裸露着鼻孔呼吸的人们的区别,哦,生活中的滑稽表演者和生活中的刀片或子弹擦伤了他们的神经……她低下了头,她一边打瞌睡一边听他们说话,有些东西听起来是那么模糊,她弄不明白儿孙们为什么会发出笑声,其实,他们在欢笑时她了会眯着双眼在笑,她到底在笑什么呢?她望着炉火,使她作出这种闲暇状态的机会不多。在很多年之前,她几乎一直是忙碌的,她一直在操心,为她的儿孙们在奔走,现在,她走不动了,儿孙们便围着她,围着她其实也是围着炉火,温暖的炉火使一家人轻松地度过一个夜晚。听不到悲呜声,只有在他们讲述别人的故事时才会发出一种声音,可那不是悲鸣声,而是叙述者的娱乐的声音。她围炉而坐,炉边闲话使她进入了她没有时间和良机进入的中一个世界,是她孙子端着玩具冲锋枪在炉火旁让他们投降,如果不投降,从冲锋枪里扫射出来的水渍会淋湿他们的头和衣服。这种游戏使她很开心,她第一个举起了双手表示投降,然后她的儿孙们也乖乖地举起了手,他们变成了俘虏。炉火发了咝咝响声,她困了,到了深夜,炉边的闲话应该结束了,她已经困得不能再困下去了,而她的孙子,那位举着冲锋枪的男孩早已不再搜寻他的俘虏,他成了趴在他父亲肩头的一只细小的昆虫。看来,惟有梦乡才会让他捕捉到比人更有趣的俘虏。
儿孙们扶着她进了卧室,炉火在慢慢地变成灰烬,世界就是如此:即使在最偏僻和古老的炉火旁也有一种私人的欢乐和传说在弥漫。她今天睡在了床上,炉边的闲话嗡动着,开叉的门缝边缘的风嗖嗖吹进来,卧室里的炉火刚开始上升,她满足于这种儿孙同堂的生活,就像满足于她深思困惑的遁词:快乐的,痛苦的,幸福的使者到哪里去了?
她的最后一个目的就是与衰老作斗争,看起来这目的是每一个老人所面临的目的;然而,对于她来说,这个目的意味着她必须在衰老的生活中把每一个细节:疾病,挫伤的咳嗽声,在飞蛾中死去的同伴、潮湿的后花园中掩埋的那只鸟,柠檬的香味中一道晕的迅速消裉变成了一块老年斑等等,人一生就是在细节中完成了某一段时光和某一种游戏。现在,她面临着另外一种细节,她必须独自穿马路,如果她不想呆在卧室中被蟑螂的声音所包围的话,她必须出门去晒太阳,太阳会让她眯着的双眼睁开,她必须穿过马路,蜂拥在马路上的各类汽车令她头疼,但她必须找到自己的一根操纵杆。她试着过马路了,在她进入80岁的第一天,一条宽阔的马路正在轰鸣声中等待着她,红灯亮了,她攀住了那根操纵杆顺利地度过了马路,她为自己的成功而庆幸,她在80岁的时候通过了城市中央一条宽阔的马路,而她却没让任何人搀扶她,因为她拥有一根自己独特的操纵杆。
这根操纵杆被她抓住了,她知道自己值得骄傲的东西已经越来越少,在她伸出手的一道弧线之中她知道了她滑倒在地的危险,所以她不会让自己轻易滑倒,因为她知如果她滑倒了,死的可能性多于活着的可能性。所以,她将尽可能地利用她已经寻找到的那根操纵杆。这会导致她生命中那些活力,最后的活力构成了人生中的最后种速度和生活的发生。她走出户外吸收阳光,她被一种风暴卷进去再次像她少女时代的激情汹涌,她的生活大部分完成了,但由一根操纵杆所承受的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的胃和四肢将展现出我们意想不到的结局,她也许会滑倒,因为任何人也避免不了这种危险,但她令我们惊叹不已的是她知道自己会死死抓住她的操纵杆,有活力的生需要生者抓到一种支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