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有人要死去,无论你相信不相信,死亡总是要到来,而且是从“一种柔润的、清脆的、金属一般的声音”到达她的耳膜和视觉下面。别的人正在死去,她的外婆已经死了,外婆的死很像完成了一个鸵鸟的梦,而且是被施了催眠术似的,她从此不再醒来。棺材是红色的,装着她的外婆,那个老女人和她手上的那枚从未脱下来过的金戒指。在去墓地的路上,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想起那个出走的小女孩去投奔外婆家的时候,外婆还没有一点死的迹象。过了很多年,外婆老了,但她快要死的消息仍然从“一种柔润的、清脆的、金属一般的声音”中传来。死亡临近外婆了,它靠近了外婆的源头,她闭上双眼,看见外婆紧紧地抿住嘴唇,在去墓地的路上她还看见一个小女孩用手偎着一只翅膀受伤的小鸟,毫无疑问,那只小鸟不会活太长时间了,但小姑娘仍然用双手偎着它,而且跟着一支仪葬队伍,跟着一口红棺材和一个老女人的幽魂到墓地去。死亡到底给了她多少恐惧和启示,在棺材合上时,她最后看了一眼外婆紧紧抿着的嘴唇,她停止了声音,她永远不再说话,也永远不会使用语言了,于是,她感到了一种寂静,死亡比寂静更加抽象,当一个人不再使用语言时,死亡就开始变得抽象了。
她意识到,是外婆的死使她有机会仔细地浏览那座墓地,稠密的雨水使泥土分外潮湿,她的感受跟别人不一样,因为她对外婆充满了爱,对那个一生生活在乡村的老女人的存在充满了眷恋,外婆是她的一根纽带,那根纽带是她和外婆之间的秘密,是为她一个人而存在的。除了死亡,没有人会让她失去这根纽带,此刻,她与外婆交流的语言断裂了。死亡,究竟有多大的魔力呢?她穿着黑衣,她被黑色所裹住了,黑色除了是一种庄严的颜色之外,也是一种悲哀之色,是一种断裂之色。难怪她变得如此地迫不及待——如此地想通过死亡了解黑色为什么是悲衰的、沉重的,可以把刻在石墙上的铭文磨蚀;难怪她迫不及待地走进墓地,用她的呼吸和语言想去了解死亡,了解人。那些活着的人面对死亡时为什么会变得噤若寒蝉,死亡侵入她的皮肤,使她对黑色的存在——一步步推向深渊的、给人以致命的一击的存在方式有了一种了解。后来,外婆的死和黑色成为她的另一种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