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陈冲轻语，略一琢磨大有茅塞顿开之感。
个体泯灭但传承不断，生命自然生生不息。当以跳脱于个人的眼光来看整个生命的进程，就会发现只要传承不绝整个群体便是无始无终，哪怕物种灭绝但还有其他的生命依旧延续，这便是为永生。
只是这样的意义和陈冲对超脱的理解依然有些偏差，那便是个体与群体的矛盾。他所理解的超脱是个体的超脱，而非传承所带来的群体超脱。而且现在修炼界所追求的超脱也应该是指个体，而非群体乃至整个生命的范畴。
其实“传承”这种联系是最常见的一种延续关系了，父母养育儿女，师傅教诲徒弟，这些都是传承。只是陈冲对于传承的理解也仅仅是停留在了这一层面，他从来也没想过这种司空见惯的关系能够引申到这样的高度，更没想到能够上升到生命的层次。哪怕与自己的理解有所偏差，陈冲依然有种大开眼界的感觉，再简单的东西也有着深刻的含义，自己的认知得到了极大的延伸与拓展，于心里上更是一种震撼。
“如此说来修士所追求的永生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没有什么个体能够摆脱始终的束缚。”陈冲有些唏嘘，按婆婆这样的说法修士追寻的超脱根本达不到，也没有生灵可以达到，因为他想象不出来谁能够跳脱出个体的范畴。如此一来修炼的目的又有何意义呢？
“是啊，没有谁能跳脱出来，可是如果说生命的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个体呢？”婆婆转过头看向了陈冲，目光有些浑浊但却十分坚定。
“这……”陈冲心里猛然一震，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他却明白那意味着什么，甚至可以说那是最可怕的答案。正如之前所言每个生灵都不过是那盛开与凋零的花瓣，上演着自己的开始与结束，却无法察觉到见证了无数次这一过程的枝头。一时的比喻居然有可能就是现实，这让陈冲很难接受，也是他无法想象的。
“我们都不过是这个个体的一部分，正是我们的传承延续了它的存在，而它却跳脱了这个开始与结束的过程，静静地见证着这样的开始与结束。可是，这样的生命会是什么呢？”陈冲能够理解婆婆所要表达的思想，但是他却无法想象出答案本身的模样。
“没人见过它的模样，也不知道它是什么，真相或许没那么残酷，但也可能更加令人沮丧。我们也试图去了解它，所以给它取了个称呼……”婆婆没有再说下去，而是伸手指了指头顶的上方。
“天……”陈冲已然不知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接受这样的答案了。这样的引申与思考完全超乎了自己之前对天的猜想，更加深刻，也更加玄乎，远远超过天豢养修士这样的猜测。
“我似乎明白了。”陈冲呢喃道，“只是这么说这天应该是一种虚幻之物，以我们的理解根本无法将其具象化，可是之前听云瑶师姐说天就是曾经的仙域，这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呢？”
“看来云瑶那丫头并没有把她师傅的教导全还回去，也罢，既然提及这个我就简单说说吧。我们之所以无法理解天的存在就在于我们无法跳脱出这个世界的限制。正如花瓣无法脱离承载它的枝头一样，倘若花瓣也会思考，那么它能感受到枝头的存在吗？或许可以，但是却无法窥视到枝头的全貌。一如我们能够意识到天，却无法看清它一样。对凡人来说看不见，摸不着的都是虚，其实修士也一样，无法感知的也被纳入了虚的范畴。只是对于修道而言一切的存在都遵循着虚实相合的准则，如果天真的存在也无法脱离实的承载。在这个思想萌发出来的时候仙域和天一样无法触及，所以仙域也被认为是天的承载，也就有了天的叫法。事实上天究竟是什么，这完全可以回归到它本来的意义——‘人之上’。无论我们如何去理解它，去思考它总是会回到这最初的定义，一如为什么要活着一样，答案往往就是问题的本身。”
“人之上？”
“对，人之上即为天，它可以是现实的个体，可以是一种境界的追求，也可以是任何你想象到的，或想象不到的存在……”
陈冲抬头望了望头顶的天空，默默地参悟着婆婆的话，她似乎说了好多，可是却又感觉什么都没有说，正如她所言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吾生有涯，天地无涯，以有涯思无涯则殆矣。有始有终的个体又如何理解无始无终的存在呢？”婆婆轻声笑道：“其实这本就超越了你应该有的认知，本来我也不想跟你说太多。只是有些东西我怕以后没机会告诉你。当然我之所言并非一定就是真相，对于这世界，对于这天地的探寻依旧在继续，将来你也会加入探寻的行列，自己再摸索吧。”
“摸索，可是您也说以有涯思无涯则殆矣，我们能摸索出来吗？”陈冲回过头，婆婆的话总是让他感觉有种莫名的矛盾，而这种矛盾完全会让人陷入一种绝望之中，没有出路的绝望。
“是啊，人生有涯，可是有涯亦可创造出无涯，有始有终未必就不能变成无始无终。”婆婆又抬头看向陈冲略显黯淡的双眸，似乎在给他一个坚定的信念。
心间微微思虑，陈冲若有所悟，吐出两个字：“传承！”
婆婆欣慰地点点头：“我想你现在更加能够明白传承的意义了吧。父母养育儿女，儿女又养育子孙，子子孙孙无穷无尽，哪怕父母亡故，但血脉却依然延续着。我们往往拘泥于父母子孙的限制，却忽略掉血脉的本身。血脉延续这难道不能说是父母生命的另一种延续吗？只要传承不绝那血脉便不会断，便无始无终，这条血脉又与天何异？”
“可是血脉哪能永不断绝？就修道而言，许多修道者根本无法生育子孙后代，那血脉又如何延续，又何谈无始无终？”谈及血脉的延续陈冲依然不能认同，或许修真者可以做到血脉延续很久，但对修道者来说却是极难的，这是事实。
“万物分阴阳虚实，人类亦然，肉身为实，思想为虚。同样传承也不仅仅是血脉的延续，更是思想的传递与继承。”
听完婆婆这样的指点陈冲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了一切。相对于血脉的延续思想的传递才更加让人动容，或许修道体系的血脉无法延续但思想的传递却从未断绝，这才是师徒传承的真正要义。
“活下去是一切生命最基本的追求，只是个体无法永存有始有终。但生命却用血脉延续的方式试图摆脱终结的束缚，追求永生，这便造就了生命的一大基本属性——繁衍。都说色是人之本性，而它正是生命对永生的追求所赋予的。我们一直都在追求永生的方法，其实生命的本生就已经给出了这样的答案，也赋予了我们这样的本性。”
“那我们为何还要追求个体的永生，试图摆脱始终的束缚呢？”
“因为思想与意识，它让我们学会了思考，思考生命的意义，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思考自己与天地的关系。倘若没有这样的自我怀疑与思考，安心的作为生命延续上的一环便不会有对天的疑问，对生命的疑问，对自我的疑问。生命作为一个完整的个体依然自我延续，无始无终，至于你我的盛开与凋零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影响呢？”
“所以我们试图超脱，以摆脱这样的束缚。甚至创造出另一种传承的方式——思想传递？”
“是的，个体无法永生，但只要传承不断便有超脱的机会，正如修真的本源，修道的功法。这些都是传承的具体承载，而且正是通过传承我们创造出了更加伟大的东西——文明。”
“文明？”
“是的，文明！如果说天是我们思索乃至幻想中至高无上的存在，那么文明就将是能够让我们触摸到这种至高无上的承载。你我终有凋落，但我相信只要传承不绝，文明终会永续！”婆婆的声音沙哑了一些，好似经历过无尽的沧桑，一如她口中的文明经历了久远的岁月一样。
“文明，延续……”陈冲又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忽然发现湛蓝的天空此刻更加深邃与缥缈。好像是一个巨大的眼睛在看着地面上生灵生生死死，反反复复，就像是一个局外的存在见证局内的生命在始终之间挣扎。
“文明不会断绝吗？那仙古文明又是如何断绝的呢？那些仙人不也消失了吗？”陈冲依然望着深邃的天空，小声嘀咕道。
“谁说仙古文明一定断绝了呢？”
听得此话陈冲心头一颤，如此说来修仙文明还在延续？他不自觉地看向了婆婆，眼中流露出别样的神情。
婆婆看了一眼陈冲笑道：“修仙文明并没有断绝，它有了更深刻的发展，换了个名字，不然修道又如何而来呢？”
“修道传承于修仙？”
“可以这么说，修道文明的确是建立在修仙文明的基础上的，不过由于世事变迁它有了新的变化与发展，最终才成就了现在的修道体系。万物皆在变化，传承亦然。子女传承自父母，流着相同的血脉，但却不会完全相同于父母，师父教诲徒弟，传递思想，但徒弟学会的又不完全相同于师父，总有各种各样的变化与差异。这样的差异一代一代地累计起来终究会导致极大的变化，放眼整个文明也是这个道理。这也是文明发展变迁的基本原因。”婆婆跟陈冲解释了许多关于修道体系的疑问，还着重解释了一下修仙体系的灵胎修炼法，这也是两大体系的共通之处，至于其他的变化她也说了一些，但也不算太全面，毕竟这个可不是那么容易解释的。
经过婆婆的一番解释陈冲对修道体系又有了新的认识，再回首那本《炼气总纲》真的算是入门刊物，没什么太大的作用，想要深入了解这个体系及修炼方法还得拜师才行。这也印证了婆婆的话——传承！
“那修真体系又传承自谁呢？”陈冲好奇道。他不仅要走修道体系，还要走修真体系，自然对修真也是格外在意的。
“修真，它的传承就很难说了，可能是和修仙文明一起传承下来的吧。”婆婆没有回答太多，或许是了解不多吧，毕竟不是一个体系，而且修真和修道一直不合，说是敌对也不为过，自然是会互相防备的。
“比修仙还要早的文明吗？哦，对了，婆婆我之前听云瑶师姐说仙域的崩溃是由于一场大战，那之后仙域破碎成了无数碎片，天岛就是那场战争的见证。”
“是的。”婆婆点点头，表示赞同。
“后来云瑶师姐还提了一句，她说我们居住的大地原来也是一块，同样是由于战争才破碎成了九洲，那场战争是不是就是仙古之前的文明导致的？也是从那之后才有了仙古文明和修真文明？”陈冲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当时听云瑶说起来的时候他就对修仙之前的文明有所怀疑，现在婆婆又提起这样的可能自然要询问一下的。
“这……修仙之前的文明的确有，而且与修仙文明的产生有着很大的关系，至于让灵域破碎的战争我了解不多。如果云瑶的师傅还在的话应该能给你提供更多的介绍，对于历史她知道的比我更多。”对于陈冲的疑问婆婆也不能回答更多，有些东西或许是她也不清楚的。
“师姐还说现在的灵域已经没有了曾经的意义，还有，这灵域是和灵气有关吗？”
……
陈冲心头有许多疑问，恨不得借此机会全部得到答案。
可是还不待他说完婆婆便摆了摆手示意他停下。
陈冲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意识到自己的话太多了。
婆婆倒也没有见气，微微一笑，道：“世界广袤，天地无边，古今往事纷繁，不可妄图一时全部了解，有些东西需要自己去摸索，而有些东西不可强求，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相同的话听得陈冲心里不由地泛起了一阵涟漪，“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师父曾经也说过同样的话，不过陈冲却觉得他说的与婆婆说的应该不是一个意思。
见婆婆没有细说的意思陈冲自然也不会再追问下去，有些东西可能是婆婆目前还不能透露的。陈冲对此也没有过分追究，时至今日有些事情他也明白不可过分深究，知之然则足矣。正如他们所言“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而且该自己知道的东西婆婆自然不会有所保留，婆婆此刻不说总会有她不说的理由，对于这一点陈冲倒十分的坦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