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语给奶奶喂完鸡汤,老人很快便又睡着了;女孩退出奶奶的房间,正巧碰到忆眼来找她,两人回到了充当临时审讯室的那间主厅。
警方根据刑侦技术科所勘察命案现场的初步结果显示,并结合周妈的证词关于卧室房门由内反锁的重点信息;另外,死者的身上没有外伤,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因而逢慈怀疑萧鹏伯很有可能系上吊自杀。
然而,这个推论遭到了冰语的强烈否定:“这不可能!萧鹏伯很有可能继承广域传媒,以他的野心,不可能选择自杀,而且还是用这种逊毙了的自杀方式,在兄弟们面前,以及遭到外界的指指点点,就算这些都是其身后之事,但对于萧鹏伯这种内心狂妄之徒,根本就无法想象,他不可能是自杀身亡?!”
办案多年,高翔凭借这么些年所积累的职业素养,似乎也不大信服这种显而易见的结论:“但我们除了没有找到遗书之外,暂时还没有查出其他的任何疑点。”
“不!有疑点。”冰语坚决地摇头。
“什么?”逢慈一脸意外道:“什么疑点?”
冰语目现凛冽:“据我所知,那个人有心要将公司的继承权转到老二的身上?”
忆眼吃惊道:“你是说萧鹏仲?”
“对!”冰语点了点头:“就在我离家出走的前一天,曾听到过那个人与老大之间的一场争执,大意是说萧鹏伯将一单很重要的业务给搞砸了,那个人对他这么多年来的扶持很失望,而那桩搞砸了的业务在老二的努力下,被扭转局面抢了回来,再加之萧鹏仲留学美国,还在世界顶级的会计师事务所实习了一年,除了财会金融,商务谈判也很厉害,所以那个人有意要将董事长的位置传承给老二。本来,那个人说是要在他的六十岁大寿那天宣布,但由于当天我的离家出走,所以并不清楚宣布的情况如何。”
关于拒绝为其父亲祝贺六十岁大寿,忆眼已经在小助手和喻杰的记忆里,均看到了相关的画面片段。
逢慈连忙追问:“那当时,你大哥在听到你父亲的这个决定,态度如何?”
“都说他不是我父亲。”冰语继续讲述道:“萧鹏伯当然不干了!他担任公司这么多年副总裁一职,说连到法国这么好的留学机会都给放弃了,希望那个人多加考虑。当时,他说得痛哭流涕,泪流满面,也算是丢人丢到家了。”
高翔用吐槽的语态讽刺:“这还真是皇帝的儿子们——争宠太子一位啊!”
冰语面现瞧不起的模样:“真是无聊透顶!”
逢慈合理地推测道:“那这么说来,萧鹏仲为了除掉老大这个绊脚石,让自己坐上董事长继承人的位子,这也算是有作案动机了。”
高翔坐在一旁提醒对方:“队长,案发当时——萧鹏仲正在跟他的弟弟们打麻将,他那三个兄弟都已经为他作证了。”
但冰语满是不以为然:“那万一他是主谋,通过买凶来杀人呢?”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逢慈望向女孩笑言:“既然这么无聊透顶的事情,怎么就偏偏让你们给撞上了?”
冰语无奈地叹了口气:“忆眼陪我回来看望奶奶,谁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你奶奶没事吧?”逢慈一副关心的脸色。
冰语摇了摇头:“就是身体有些虚弱,所以没敢让她知道。”
“小语,那真是辛苦你了!”逢慈面冲女孩露出同情之态:“在这样的家庭成长——也难怪,你会离家出走,倘若出生在如此操蛋的环境,我也待不下去!”
然而,冰语已经无所谓了:“小贵同学倒是羡慕得很。”
高翔坐在一旁吐槽:“那家伙就是一生瓜蛋子,只知道看表面文章,瞧不到问题的实质。”
“你们家似乎就你三哥的人品还不错。”逢慈喝了一口杯里已经见底的茶水:“看起来——像是做事的人。”
冰语颔首认可道:“估计跟她母亲是德国血统有关,我三哥一心想做导演,天生艺术家的气质,那个人见他在公司历练得差不多了,还准备今年下半年全额投资,让他执导一部院线电影。”
高翔一嘴酸溜溜的口气:“投胎了个有钱老爸还是真好啊!”
“你别这般酸溜溜的表情。”冰语白了对方一目:“我三哥很努力的,几千万的投资,你以为是当儿戏呀!”
逢慈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显示为夜里的零点过,现场勘察已经差不多,初步询问也没有新东西了,他便对冰语和忆眼告辞道:“那我们就先回局里,等进一步的尸检结果出来,看有没有新的线索或情况。”
“好!”他们二人就将警方等一行人送出了萧家别墅的大门外。
冰语和忆眼穿过院子,原本浪漫葱荣的花园,则是处处鬼影幢幢,此刻令人感觉心情大为不同,仿佛藏匿着危机四伏的罪恶,进而充满了诡异及不安定的状态。
两人返回别墅时,忆眼关心地问道:“你奶奶的情况怎么样?没有受到什么惊吓吧?”
“还好!就是老人家容易疲惫,嗜睡。”冰语勉强挤出笑容:“不过这样也好,她就听不到外面的发生了。”
忆眼安慰小助手道:“你也别太累着自己,赶紧回房间休息吧?”
冰语浮现忧郁的神态:“发生了这种事情,我那对面的房间——也没给你收拾出来,真是抱歉!”
“没关系!”忆眼满不在乎道:“我就睡主厅,那不是有沙发吗?”
“那就委屈你了。”
两人在别墅的楼梯口互道晚安,一个回往自己的房间,而另一个正走向主厅,神情都显得有些累了。
忆眼轻轻地走进主厅,他也没去抬手开灯,正准备走向沙发时,却是吓得心头一跳,可见一个颓废的身影正深陷在柔软的沙发,宛如流沙般漫过了那个人的身体,这让萧启诺看起来形似一滩怪物。
那个颓废的影子听到身后所传来的脚步声,便回头望向忆眼,由于其眼窝深陷,就像是一个正“咔咔”作响的骷髅头,让人感觉浑身的寒毛都乍了起来。
“啊!忆先生。”那“骷髅头”挤出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并且露出了两排肉色的牙齿,从而愈加让人感到不寒而栗,但正是因为瞧清楚对方是谁,忆眼反倒镇定了下来。
“萧董,您不要紧吧?”
“我的大儿子,他——他——不在了!”萧启诺再次捧着脸庞失声痛哭,他像是一个沧桑悲凉的老父亲,无法抑制住其内在的那份哀伤,由心口破出的那个大洞,就仿佛泪泉般朝外喷涌,进而崩塌了其之前所带给外界的一切印象——虚伪、低调中的高调、不可一世的狂妄、以为金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与麻烦的那番自负、却又对金钱本身所拥有的吝啬鬼及守财奴的形象……然而当时当刻,忆眼这才意识到他到底是一个父亲,而且是一个已经年过六旬的老父亲,是一个正在走过花甲之年的老父亲。
忆眼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对方,而这一时刻的任何安慰,都是这般地苍白且无力,倒不如以沉默陪伴的方式更为实际真诚,便默默地坐在老父亲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终于,由于萧启诺发泄了一通,并哈了哈其嘶哑的喉咙,这才喘过气来,平复下了呼吸:“抱歉!把你卷入进这种事情。”
“没关系!”忆眼摇了摇头,不知该说什么,以致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
“忆先生,你休息吧!”萧启诺站起身道:“我也该回房间了。”
忆眼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似乎萧启诺因佝偻着后背,其身形骤然缩小得绵软无力,从而彻底变成了一个小老头,一个失去依靠、如同浮萍或烟尘一般的悲伤老者。
当天晚上,老大萧鹏伯的尸体被运送到俞城市公安局刑警总队的法医鉴定中心。
这一夜,萧家别墅显得异常安静,其安静得犹似一片坟场,可听闻院子里偶尔传来了两响蛐蛐的叫声。
忆眼平躺在真皮沙发上,由于一点都不觉得困乏,又因为无其他事情可做,便只得一遍遍地梳理着案件的现场情况,似乎当时当刻——悬吊在天花板顶灯下方的那双腿就摇摆在自己的额前,其如同一缕死不瞑目的幽魂。
忆眼清醒地记得死者的卧室窗户大开,倘若真相如同冰语所一再强调的那样——萧家大儿子萧鹏伯不可能选择自杀,并且结合周妈向警方所提供的线索——萧鹏伯的卧室房门由内反锁,这就说明凶手很有可能是从窗户进入,进而将萧鹏伯制造为上吊自杀的假象,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另外,凶手仅仅是跟萧鹏伯有仇,还是跟萧家或其他人有仇?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是谁?还是他就此抱仇,最终选择了收手?……上述种种疑问将忆眼的脑袋搅成了一团糨糊。
同一时间,冰语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这是她离家出走这四个月以来,第一次躺在睡了二十年的床上,但女孩也几乎是彻夜未眠。
虽然萧家安静如死,但对于每个人而言,这都是难以入睡、恐怖压抑、甚至是被死亡所笼罩控制着的一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