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傍晚的那场车祸造成陆一洲右侧股骨粉碎性骨折。
冯婉秋看着病床上因疼痛而冷汗淋漓的儿子潸然泪下。股骨的抗弯曲强度与铸铁相近,但弹性要比铸铁更好,这个部位发生粉碎性骨折,可见撞击力十分巨大。医生说这类骨折致残率很高,家属要有心理准备。
冯婉秋背地里痛哭失声,她不能想象自己眼中近乎完美的儿子将来会变成一个瘸子。她哭着给丈夫陆鸿明打电话,陆鸿明连夜从北京飞抵医院,在最短的时间内动用一切关系,将S市最好的骨外科医生拦截在出国度假的机场里。
当大年初一的爆竹声响彻全城的时候,刚从麻醉中清醒的陆一洲被推出手术室。
医生说手术成功,打了钢板和髓内钉做了内固定。虽然是粉碎性骨折,但好在没有严重到需要植骨的程度,至于是否有功能上的后遗症,要取决于术后的休养和复健。
陆鸿明当即决定带儿子回北京,再三求恳之下,冯婉秋把选择权交到陆一洲手里。
陆一洲望着自己的父母心中难过。半年前,冯婉秋和陆鸿明大吵一场后,带着他回到S市的娘家,夫妻俩进入实质性分居状态。
陆一洲忽然觉得他就是那打进碎裂骨头里的钢钉,他愿意用自己把分居两地的父母和岌岌可危的家庭重新修复固定。
只是他的生活中将没有白盈然。
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新学期开学,学校得到消息,班主任第一时间到医院探望了陆一洲,之后陆续有人前来慰问。一个多月,四班大多数同学都来看过他,却没有白盈然。
陆一洲望着窗外枝头的一片新绿有些落寞,父母已然决定等他拆了石膏便回北京继续疗养。他转过头,对着床边正为他削苹果的保姆说:“阿姨,你去帮我买点东西。”
班主任第二次来看他的时候,他让保姆把一个大塑料袋交到她手里。
“老师,我要回北京了。这些是我送给同学们的,留个纪念吧。”他说。
男同学一律送文具,女同学因着白盈然,一律送发饰。陆一洲拿着一个绿色的玫瑰对花发饰放到班主任手中:“老师,这个请给白盈然。”反正都要走了,他也不再顾忌。
这是他从一堆发饰里挑出来的。绢绸的质地,一圈圈制作精致的玫瑰花型,还有他一眼就喜欢的那种绿色,像春天的气息,透着生机,柔和得溢出温馨。他想起白盈然那件墨绿色毛衣,和它真是般配。而且,玫瑰花底下的橡皮筋很结实,黄耀宇休想再打什么主意。
班主任的眼底闪过几许深沉,拍了拍他的手,道:“好好休养,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他在这个城市的日子却越来越少。班主任走后的几天,他分分秒秒盼望下一个走进病房的会是那扎着马尾、戴着他送的玫瑰发饰的女生,可曾莉亚都来探望过他,就是不见白盈然。
白盈然,你可真够狠心的!
窗外暖洋洋的风吹进来,他神情恍惚,终于觉得有些晕眩。
“陆一洲,我们不坐了好吗?我有点头晕了。”白盈然望着他道。
他在同样的春风里微微神迷。一圈圈的旋转如白驹过隙,似水流年,似乎就在那个春日午后的恍惚中。
电马停下,白盈然跳下来的时候脚步踉跄,陆一洲伸手扶了她一把。
实在是转得太久了,仿佛把十多年里漏掉的圈数一次补齐。走出场子,白盈然回首再看一眼。她成长中的那些岁月,就如同这些恢复静态的马匹,终将定格在某时某地。然后,消逝殆尽。
两人在公园里缓步一圈,从后门出去。
公园后门的小街这个时候很是幽静,白盈然想起它热闹时的模样。
总有卖棉花糖的小贩站在灰色的炉子后,手脚并用地制作出一朵朵云彩般的棉花糖。那一个越来越大的棉絮堆,入口即化的甜蜜,是多少孩子童年时光里美好的记忆。而卖气球的人手中那一大把五颜六色的气球,也永远是孩子们眼里热烈追逐的对象。不远处应该还有一个卖香菇菜包的地方。
这里她太熟悉。
幼儿园大班她生病休学,父亲请了假天天带她来这个公园,因为医生说她需要呼吸新鲜空气。
每次逛完公园,父亲就会在这条街上给她买好吃的香菇菜包。菜包小小的,仿佛特意为她这般年纪的孩子而做,胃口好的时候她可以吃下两个。回去的路上,父亲还会买一些儿童手工制作的材料。到了家,父亲给她做午饭,吃完饭带着她睡午觉。每次她午睡醒来,总能看见桌上摆放着已经完成的手工制作,精致可爱,天天不重样。
父亲为她做手工制作的习惯一直保留到她进L中。上小学的时候,她从不在手工课上专心听讲,但成绩总是全优,每一次父亲都能看着说明帮她做出最好的作品。到了L中,劳技课的难度不比小学,可只要出自父亲的手笔,就是模型飞机天上飞,电动帆船水中行,收音机能听广播,音乐门铃分外好听。所以,白盈然每每把自己的动手能力差归结于父亲对她的宠溺。
可是,如果那半年她不生病,她的人生会不会有一些改变。比如,她和顾尘凡。
这样的午后,阳光暖暖地洒落,幽静怀旧的街道,如果身边的人是他……
怎么又想到他?
她不该想他的,他已经不可能和她的生活有任何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