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现在的辅导员行政级别相当于副科级，但是，基本没有什么晋升空间了。以后，除非去别的处室的任职，升个半格。比如财务处、后勤处什么的，不过，晋升的机会也不大。
但是，对于任课老师来说，一般来说助教是初级职称、讲师是中级职称、副教授是副高级职称、教授是高级职称。转做讲师，就是换条路，走学术了，发展的前景可就大了。
黎清愣了，半晌也没说话。
关钥看他没回应，走廊里又人来人往的，不太方便，说了句:“你想好了再来找我，不急，我先走了。”转身离开了。
黎清在原地站了一阵才转身回了办公室。一下午心不在焉，郑音几次想跟他搭话，他都没听见。
晚上回到家，吃完饭洗完澡，他站在阳台上看着暮色。
北京冬日干冽的冷风，直灌向黎清的脖子，还没干透的头发此刻冻成冰凌，他在这一刻才无比的清醒。
为什么没有立刻回答关钥，因为他真的很想答应，答应关钥帮他完成这次晋升。
他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屈辱，加上之前被横刀夺爱的屈辱，如果同意了，这就是加倍的屈辱。
但是黎清真的很想要，这种机会不是每年都有的，一般都是循规蹈矩从助教里提拔。要不是最近院里编制空缺，才有这次破例。
但是，凭他自己的背景，无论如何也争不到这次机会的。
黎清攒紧了拳头，心里好像有万蚁噬心，这求之不得之苦，在他心里一尝再尝。
他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屋，拿起手机，给什方发了条微信，问他在干嘛。
“在看你给我画的画啊。”什方秒回。
什方的指肚摩挲着黎清留给他的水彩画，像是火烧，又像抚着冰，浅浅的，不敢用力。
两张画。一张是 Wanaka 湖边，“石浅水潺湲，日落山照曜”。画的边缘，湖滩处，有两个隐隐的白点，那是黎清偷偷留的小心思，是他和什方。
另一张，是蒂卡波湖的星空，“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画面里，只有天空与星，没有一个人物。
谁知道呢，或许，每颗星星都表示一个人。
隔着山重水远，黎清不知道什方现在的样子。
什方又给他发了好几个猥琐又滑稽表情包。黎清的心情一下子被转换了，把烦心事抛到脑后，俩人嘻嘻哈哈地聊了好一会天。
最后，还是聊了下案子的事。
“Ben 失踪了，现在警察满世界找他。”什方告诉黎清。
“啊？！”黎清有点惊讶，但是心里隐隐的，又觉得理所当然。
外面又起风了，打着哨儿，闹得挺欢。俩人却沉默了，半晌也不知道说什么。
“你觉得……他是凶手吗？”黎清打破沉默，先发了一条。
“谁知道呢？”微信回了一条，是看不到什方的表情的。
第二天一早，黎清推开门，看见方丰乐趴在郑音电脑前，两人正说着什么。看见他进来，方丰乐立马挺直了肥硕的身子，站起身来，笑着跟黎清打招呼，“早上好！”
黎清笑着点点头，坐到自己办公桌前，今天还是不想理人的一天。
方丰乐看了他几眼，好像想说什么，但看他兴趣缺缺，也没提，呆了不一会，就出去了。
风平浪静的几天。
这几天，每天晚上入睡前，黎清都跟什方聊会天。什方很少说什么正经事，插科打诨的，每次都逗得黎清笑嘻嘻。黎清问他案子的进展，他都说不知道，警察也没来找过他。
时间长了，黎清甚至一度忘记了他们俩是怎么认识的，忘记了那离奇又悬而未决的死亡案件，忘记了小旅馆的纵火事件。
他只记得三月天里，清晖山湖边的促膝长谈，只记得幽幽絮雨下的嬉笑玩闹，只记得星河卷轴下，两个人的疯言疯语。
★★★
闫弗接到法医正式的死亡鉴定证书时， 已是在黎清回国之后。他取了鉴定书，第一时间冲到局长 Peter 的办公室，要求签署搜查令和 Ben 的通缉令。
Peter 给了他搜查令，通缉令没有签。因为旅馆纵火案没有造成大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餐厅老板的死亡案，又没有直接证据证明 Ben 的重大嫌疑。通缉令签署条件不充分。
闫弗和 Jack 先去了 Ben 的家，Ben 的妈妈开的门，这是个憔悴臃肿的白人中年女性，一脸的疲惫。她看了闫弗的搜查令，侧身让他和 Jack 进来了，脸上看不出悲喜。
屋里的陈设破旧，也不太整洁，一看就是平时疏于打理，闫弗问了 Ben 的卧室在二楼，直接去了。
房间里，窗前挨着一张桌子，旁边一张单人床，被子都没叠，揉成一团，墙上贴满了摇滚歌手的海报，已经发旧泛黄了。
Ben 的妈妈叼着烟闪身进了屋，烟灰都掉在地毯上，她也没理。
“他好几天都没回来了。”
“哦？从哪天起就没回来？你没有找他吗？”闫弗回头看着她。
Ben 的妈妈挠了挠头发，又摇摇头，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他已经成年了，我管不了，以前，他也经常不回来。”说完，打着哈欠出去了，回到一楼同 Jack 做笔录。
闫弗见问不出什么，就俯身在房间里翻找起来。
这是一个典型的白人男孩的房间。CD、吉他、旧衣服、书籍、杂物，乱糟糟堆满整个空间，闫弗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能看出蹊跷的东西。
Ben 失踪了，自那天他再次接受询问后，在旅馆纵火之后的黑夜里消失了，像影子一样。
闫弗查了公路上的监控录像，发现他在纵火后的两天，开着母亲的车，出了镇子，至今未归。
★★★
一连好几天，黎清都没有主动去找关钥，去表态。他想着，主动去找她，未免表现得太过于积极，丢脸得很。
但是，他打定了主意，如果关钥主动再来找他问这个事，他就表态让关钥帮忙。
倒不是真的觉得关钥欠他的，而是他真的很想进一进，不管了，脸面什么的放一边。
这天中午，黎清厌倦了食堂的饭菜，决定自己一个人出去外食。
学校的西门对面，有一家咖啡馆兼西餐厅，叫做 coffee 画布。
门脸是一张红色的，从二楼一直展到一楼的布艺雨搭，上面写着“画布”两个黑色大字。挨着美术大学，叫这个名字再贴切不过了。
黎清今天不太饿，想去喝杯咖啡，吃个三明治当午餐。
进了门，咖啡机正响着，咖啡的甜腻都弥散在这空气中，准备打奶泡了，吧台里的咖啡师背对着门口在制作，嗡嗡作响。
蒸汽蒸腾，像雾，像柳絮，打着旋儿，吧台里的人听到门响，转过身来。
“欢迎光临！”
他里面穿着白色厨师服，领口没听话的散开，外面扎着棕色的围裙，背带式的，看起来像个乖巧的小朋友。配着褐色刘海，月牙眼睛弯弯，白白的皮肤，鼻梁处都能看出青紫色的血管。一笑，如玉，艳绝，满屋子都亮堂起来。
黎清呆了，一动不动。
“什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