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并没有让云瑶送多远，或许是心情舒畅，虽说步幅不大但也颇为稳健。目送老妪离开了小院云瑶便转身回了屋内。
此时陈冲还看着门外出神，似乎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一声“婆婆”瞬间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这还是让陈冲感觉多少有些突兀。
云瑶一双美目看了看陈冲，眨巴的眼睛中透露出一丝古灵精怪。陈冲没见过云瑶有过这般表情，这跟她平时里清淡的秉性不太一样，倒跟蓝汐的狡黠有些相似。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陈冲回避了云瑶的眼神，那眼神让他感觉有些不太自在。
云瑶忽然噗嗤一笑，道：“小师弟！”
陈冲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老妪跟云瑶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小，而且那会儿陈冲还在琢磨着回绝老妪的理由自然不知道老妪跟云瑶说了些什么。
短暂的发愣后陈冲才反应过来，必是老妪已经告知了云瑶自己加入合欢派的事实。这么算起来自己倒的确是云瑶的同门师弟了。身份上的转变一时还真有些接受不了，毕竟他们此前的关系更像是不打不相识的朋友。
“呃——见过师姐。”陈冲颇为尴尬地表示了一下敬意。
“哈哈，哈哈——”云瑶娇笑不止，声如银铃。
陈冲从未见过云瑶这般高兴，想来也是这合欢派从未有过男弟子，突然冒出一个师弟来倒的确是件有趣之事。当然云瑶如此开心还有些其他方面的因素。
“嗯，不错不错，有前途，师姐看好你！”云瑶的口吻颇有打趣的意味。
陈冲不禁脸色一红，不过倒也没什么，毕竟论起年龄来云瑶也是比他大的，叫声师姐并不过分。最主要的还是身份上的转变有些手足无措了。
“对了，阁老跟你说了些什么呀？怎么这么快就改主意了？”云瑶对陈冲态度的变化颇为好奇。老妪只是轻点了陈冲一下，云瑶猜测定是阁老跟陈冲传递了什么消息。
“前辈跟我说了很多东西，一时间还真消化不了。她给我许了不少好处，权衡之下我觉得加入合欢派是个不错的选择。”陈冲的说法多少有些敷衍且功利了，他并不是想有意隐瞒什么，只是要讲完那些东西说完起码得说到天亮。虽然老妪只是轻轻点了一下，这瞬间的过程在神念之界中却是像过了许久一般。这样的神异也是让陈冲感到惊奇的。而且很多东西他一时也没完全明白，有些涉及过深的事情更是不能透露，所以只能打个哈哈了。
“可是加入我派，这功法……”云瑶没有说完，当然她担忧的事情陈冲也明白。
“婆婆也说了合欢派将会迎来一场变革，从此掀开崭新的一页，此前的担心都将迎刃而解。”陈冲打了个哈欠，似乎有些困倦。
“哦，你困了？”云瑶没有追问什么，这些事情过些日子就都明白了，不用急于一时。何况门派如何发展自有长老们规划，不需要她费心，她也懒得花心思去琢磨，眼下陈冲不会离开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不管阁老跟他说了些什么，许了哪些好处，总之留下了就是留下了，如此便足矣。
陈冲简单地回应了一下便睡下了，一下子涌入如此多的信息搞得自己确实有些疲惫。而且搞清楚自己目前的状况思想上也放松了不少，确实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正好可以在梦中消化消化婆婆讲述的内容。
见陈冲躺下云瑶也微微一笑面向陈冲盘坐了下来，这一刻她觉得很踏实。
夜空中还依稀挂着几颗星星，虫鸣之声也时断时续，一阵清风吹进了窗户。陈冲打了个哆嗦，醒了过来。
“好冷啊。”陈冲小声嘟囔了一句，正在梦中回顾婆婆的话却被这份凉意给打断了他不免有些烦躁。
又一阵清风吹来让陈冲清醒了不少，这凉意让他明白自己现在体内的灵气已经沉寂到了一定程度，凡人的感受再一次回到身上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你怎么了？”云瑶睁开双眼见陈冲翻来覆去很是不安，显然是发生了什么。
“没，没什么，就是有些冷。”陈冲身体还是一个劲地哆嗦，说话都不利落了？
“冷？”云瑶轻咦，季节冷热的变化对修士来说不会有任何影响，陈冲作为金丹后期修士怎么会感觉冷呢？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是开玩笑的。
没有思虑太多，云瑶散出一缕灵气将陈冲包裹起来。这时陈冲觉得一股暖意驱散了那份清凉。
“这温度……”陈冲脸色一红，似是想到了什么。
“又不是没抱过。”云瑶小声嘀咕一句，“你体内的灵气波动怎么若有若无的？”
这发现让云瑶甚是疑惑，这几日陈冲体内灵气没有冲突她以为是陈冲控制的呢，便没有关注他的灵气波动。此时再一察看顿生不妙，这才明白陈冲灵气不再冲突的原因并非由于控制而是过于微弱了。
见云瑶面露忧色陈冲便将老妪把自己灵气暂时封印一事告诉了她。听完陈冲的解释云瑶才如释重负，万一陈冲真出了什么问题那麻烦可不小。
“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突破了。”对于陈冲可以进入第四步云瑶颇为惊喜，本以为耽误的两年会拖累他的修为呢，没想到不仅没有拖累，反而进步地有些快了。她之前也处于和陈冲相同的层次，而且那时候她就已经为突破做准备了，又有合欢功加持，没日没夜的修炼时至今日才初窥第四步的门径，但也远没有达到需要停止吸收灵气的地步。而陈冲只是躺了两年就已经超越了自己，想来天资这东西还真是不讲理的。
“话虽如此，不过对于如何结婴我还是不明所以，婆婆说让我请教你，还望师姐指点一二。”陈冲拱拱手，还颇有诚恳的意思，当然两人之间没那么客套，更多的还是一种打趣。
对于自身修为如此迅速的进步陈冲也是有些猜想的，受外循环的影响金丹一直在吸收灵气是一方面，更多的恐怕还是因为那颗阴阳珠。那一日它灌注的灵气着实强大，若不是那样单凭金丹进行灵气压缩根本不可能完成这种程度的辟脉。而且两颗金丹更像是它灵气的宣泄口，正是金丹的存在才生生地开辟出了两条灵脉……
“结婴……”云瑶顿了顿，似乎是在琢磨着如何跟陈冲解释，“你知道为什么会有修士无情一说吗？”
“无情？曾经我听别人说过一句话‘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修士虽说神通广大但终究是人，如何能做到无情？我觉得所谓的无情不过是活得太久了，对于人世浮沉看开了而已！”
陈冲的说辞自然是基于凡人对无情之说的看法。凡人的一生匆匆数十年，当到迟暮之时再回首往事，曾经的种种爱恨情仇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只是就算如此也不是所谓的无情，只是看开了，放下了。
与凡人相比修士的寿命可谓久远，哪怕金丹期修士的寿命也有数百年，这数百年在凡人看来也是足以经历一段人世沧桑了。更别说修为更高的修士，哪怕是见证沧海桑田也不过尔耳。如此久远的寿命所经历的人间世事又会有多少呢？还有多少事情值得放在心上呢？
想到这里陈冲忽然明白了什么，心中不禁自语：“怪不得合欢老魔要追求所谓的永生，恐怕那唯一能上心的便是如何活下去了。长生者留恋生存，呵呵……修士的追求似乎和凡人没什么不同。”
“的确如此。”云瑶也点头表示赞同，“经历得多了自然会看开，会放下。可是那只是凡人的眼光，修士的世界中其实还有另一层含义。”
“哦？”
“修炼的目的是什么？有人是为了追求力量，有人是为了追求永生，其实这些都不准确。我曾经也有过同样的困惑，后来我师傅说修炼其实根本的追求是超脱，超脱于人，超脱于物。”云瑶静静地坐着，在朦胧的星光中似乎有着别样的神韵。
“超脱？”陈冲低语一声，对于修炼的目的他跟云瑶谈起过，婆婆在神念之界也说起过，但都没有跳脱力量和生存的范畴。现在听到一个全新的观点似乎颇有深意，想来云瑶的师傅真是有些底蕴的，只是她已仙逝而去着实让人唏嘘。
“超脱于人，超脱于物。说来轻巧，可是做起来却难如登天。人有情，物有性，人既是物又高于物，便有性情，想要实现超脱这情和性便是最大的阻碍！”
“性和情，你是说修士的无情是有意为之？”陈冲有些惊讶也有疑惑，“那所谓的断情绝性并非虚妄之说？可是性情与生俱来如何断绝？”
“是啊，性情天生无法断绝，可是第四步便给了一个断情绝性的机会。”
“灵胎？灵魂？”陈冲忽然有些明白了。
“你知道？”云瑶有些讶异，陈冲的见识似乎一下子丰富了许多。
“婆婆倒是说了些，我理解的可对？”
“没错，结婴便是塑造灵胎，灵胎便是为了承载灵魂，人的性情之所以与生俱来在于命魂。只要在结婴时断绝性情那么灵魂觉醒时便不会有物之性，人之情，如此便有了超脱的可能。”云瑶这般说道。
陈冲双目微眯，细细思虑，又纵观了整个修道体系，若有所悟，他越发觉得这修道体系着实精妙，每一步都紧密相连，环环相扣。
不一会儿陈冲似是遇到了瓶颈，眉头微皱，问道：“结婴和结丹似是相同，听婆婆说结丹是以精气为引，那么结婴是不是也需要一个引子？那引子又是什么呢？”
“命魂蕴有三元，元精，元性，元情。结丹的引子是元精，结婴的引子便是元性和元情。”
“精气，元精。”陈冲嘀咕，云瑶的话让他明白了一些，但却加迷惑了。
“既然结婴的引子是元性和元情，那么断绝了它们又如何结婴呢？”陈冲颇为费解。
“呵呵，你忘了吗？功法也是修炼的指引哦。”云瑶点拨道。
“功法！”陈冲一震，茅塞顿开，甚至婆婆所说的一些疑难之处也想通了。
“修炼方向，证道契机。原来功法作为指引还有这一层意思，正是通过它的指引明确了修炼之路，再引导结婴，进而影响到灵魂的觉醒，最终达到天魂觉醒的目的，最终的证道便是觉醒天魂。妙哉，妙哉！”陈冲惊呼出声，仿佛紧闭的门扉射了进一缕光亮，黑暗都在那光亮中消散一空。
陈冲站起来走向窗台，此时的天边也泛起了白色的光辉……
望着天边的鱼肚白陈冲颇有感慨，却又不知道如何表达，只觉得一切都变得通达了，萦绕在脑海里的种种困惑都找到了出口。他再一次领略到了功法的重要性，只是心中依然有些阴翳，正如天边那丝夹杂在朝霞中的阴影一般。
云瑶也起身走向窗边，看向朝阳升起的方向。
“你似乎还没有通透，这些东西要慢慢悟，不可急于一时。”云瑶朱唇轻启。
陈冲回过头：“倒是明白了，只是我觉得这样的超脱我是达不到的。”
“为何？”云瑶面露讶然之色。
“超脱便意味着断情绝性，可是这对我来说太难了，我还有很多东西无法割舍，无法了断这性情。”陈冲不平不淡地说着，刚才的沉默中似乎就已经酝酿出了这般决断。他的心中装着阿婆，装着王刑，装着陈莹莹，装着老板娘，这些都是一种情意，都是羁绊这让他如何断绝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割舍的东西，一直以来我也很不解修炼为何要断绝性情，这之间到底有什么冲突，直到我明白了四个字‘大道无情’。事实上很多宗门根本不会和弟子解释这些，只是要求遵循所修炼的功法就是了，所谓的性情之说不了解倒也无伤大雅。随着经历的增加这些所谓的性情终究是会放下的。又何必去执着呢？”
“大道无情，大道无情……”陈冲自语，“以己之道契合天地大道是为证道，证道便是超脱。” 此时他更加明白了这一层面的意思，也知晓了断情绝性的根源，不过是为最终的证道做铺垫，舍弃人之性情，契合天地之大道。
“那么如果以性情指引结婴最后就无法超脱了吗？”陈冲不解，似是在问云瑶，又像是在自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自从修炼合欢功我便不再思考这些缥缈之事，跟着功法的指引修炼便是，直到……”昨晚顿了顿，又继续说道：“直到你的到来。”
“我？”陈冲看向云瑶，有些不解，这跟他会有什么关联。
“你来了不久阁老就来看你了，她跟我说了一句话‘守住元性，把握元情，灵胎自成’。从那句话开始我对这修炼之事又重新有了思考，我跟你说的这些大多是这两年感悟所得。只是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路，该遵循哪一种我也不知道。”云瑶这两年来总是盘坐静修，并不是单纯地吸收灵气，更多的还是在思考阁老的指点。她的话和自己此前自己的认知是南辕北辙的，这两种路径方向不同却又似有联系，这其中的奥妙值得深思。尽管日日思索云瑶至今也不能领悟通透，她不是没想过询问阁老，只是她也明白单纯的询问永远无法取代自己的领悟。
“守住元性，把握元情，人之所以为人或许正是这性情二字，恐怕这才是正道。”陈冲声音不大，也多有猜测之意，但心中却异常坚定，无法割舍的自当坚守。
明白了当下的路，陈冲对云瑶深深一拜：“多谢师姐指点。”
“没什么，不过是转述一下阁老的教导，用不着谢我。”云瑶拢了拢头发，撇过头去轻声道：“你还是别叫师姐了，有些别扭，还是叫我云瑶吧。”
“那不行，长幼尊卑，不能乱了规矩。”陈冲调笑道。
“随便你。”云瑶鼓鼓嘴巴，这样的表现倒是不多见，“对了，还有两次药浴，你今天可以泡一次了。”
“不是五天一次嘛，日子还没到呀。”
“呃……阁老说了可以缩短时间的。”
“这……你说了算！”
对于云瑶的小心思陈冲自然是明白的，只不过他不能有太多的表示。如果说修炼要斩断牵绊陈冲自觉是做不到的，但是减少那些牵绊于人于己或许都是好事。
剩下的几天惬意了不少，心中不再琢磨那些烦人之事也是一种放松。陈冲越发觉得清冷，空气中的阵阵寒意让他不得不增加些衣物。
这一日两人一起走出门外，沿着结了霜的小路离开了这个小院，他们都要去面对全新的生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