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树供销社的加油站很快建成开业了。
看着汽车出出进进收入稳定利润不菲，吴成德的心情逐渐安稳下来。
一个突至的电话又打破了他的平静。
电话是县社董知山打来的，话不多，震动力却不小。
他说地区供销社前一阵要让各县供销社提供供销先进经验，并推选改革开放中敢于进取并取得优秀成绩的基层供销社作为先进典型试点报省供销社进行借鉴和学习并推广。
按照席文博的安排，冯阳县已把城关供销社和青树供销社都报到了地区供销社。
最终要在全省五十多个先进供销社中抽几个典型代表进行综合考察和实地观摩。
县供销社要求他们两个基层供销社立即着手准备发言材料和经验总结文字材料，并给比较有特色的经营模式和项目进行搽脂抹粉，在表面上进行加工渲染，搞好形象美化，以备接受可能被省里选中的考察和验收。
如果被抽中又验收合格，上级会在全省树立供销改革标兵并奖励10万元的创新奖金。
按照县社的部署，吴成德不敢怠慢，立即着手开始制作招牌。
一人高的大字沿公路高高地竖立了一排：青树供销社加油站，异常宏伟醒目，而且在加油站外的低围墙上插上了一米一个小彩旗。
还在供销社及其周围的墙壁上写上了大型标语，什么顺应改革，锐意进取。什么抓住机遇，多种经营，全面发展。
室外美化，室内也同时充实内容。
什么主任目标，什么责任制，什么学习心得栏，什么职工献言献策园地。
最大型的专门把旅饭店的顶层楼上原库房腾出来建了一个青树供销社创新发展规划室，主要内容不外乎两种，其一就是发展史、创业史。
其二是未来规划计划和奋斗目标，看上去红红绿绿。
年份，业绩全布满了数字。
一升一降曲曲直直的曲线图，宏观地体现了供销社一路走来的成长路程和未来的规划蓝图。
经过几天紧锣密鼓的筹划和全社齐动手，花费2万多元，一切工作就绪。
吴成德才满意地松了一口气。
县供销社首先派了一个检查组来初级验收。
董知山带队看了后非常满意，回去做了详细汇报。
县社经过再三将城关供销社和青树供销社进行反复比对，决定冯阳县供销社最终确定以青树供销社参与地区的标兵红旗竞争。
席文博命县供销社组织人力物力再对青树供销社的经验材料和目标项目做深加工，进行精雕细琢。
几天后把材料和青树社的建设照片一同报上地区供销社，等待全地区确定验收对象和省里最终结果。
上天不负苦心人，就在大家翘首以盼的时候上级传下来了验收对象名单，全省15个，其中就有青树供销社。
吴成德既兴奋又忐忑。
兴奋的是有幸被上面挑中，这在全县供销社是第一家，在全地区也是第一家！
忐忑的是就像挑起了一副千钧重担，又担心砸了锅，这不仅是自己一个小小基层社主任的脸面而已，会影响到县社的声誉，辜负了席主任的一番苦心。
提前几天，席主任还亲自来视察了一下，没有说出什么不合适的，只是安慰他们不要太紧张，验收只是个过程，定好定坏在人。
席文博走后，吴成德反复咀嚼领导这句话。
什么叫在人？席主任的意思是不是说来验收的人至关重要？忽然眼前一亮，这不是专门来指点迷津的吗？
对，必须把这次接待的规格提高到一个高水平上来！
一个阳高气暖的日子，青树供销社迎来了上级考察队。
从省里到县里一共来了20几个人，八部小汽车，那阵势真叫一个酷！
在青树供销社偌大的大院摆了一圈。
车里竟然有省里派下来的六七位领导，地区陪同的有十来个，县社的席文博和董知山等都陪着来了。
使他没想到的尽然还有两个县里的人，一位是副县长，一位就是是财贸委郑主任，郑小立他爸。
上级领导视察点评下来已近中午一点。
吴成德在供销社旅饭店安排了六七桌饭，而且还将镇里的几个领导都请过来相陪。
郑小立没有过来，也不知是有他爸在的缘故还是真的不在。
下午在供销社召开了一个短暂的小会，省里地区和县社的领导都分别发了言。
从上到下说了一些大形势的话和鼓励干劲的话。
然后徐徐地离开了青树向县城驶去。
吴成德不敢怠慢，立即和张和宁一起坐上他们的工具车尾随着车队向城里奔去。
临走的时候在财务室提了五万元钱。
晚上县里有安排，他们只能在外面胡乱吃了一点。
直到县社主任们从县招待所撤出来，他们才又像幽灵一样小心翼翼而十分谨慎地走进了招待所客房的贵宾区。
他们依次按在服务台得来的信息，从省里领导的房间一直到地区领导的房间一一进行看望，卑躬屈膝的就像做错了事。
好不容易从招待所走出来，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就像在省城那厕所监禁室里走出来一样。
吴成德坐到车里一下仰倒在车座上，身上软的和浆糊一样，一点力气也没有。
五万元钱全部花出去了，但能买到什么谁也不知道，谁心里也没谱。
就像一个赌徒在押注，是输是赢胜负难定！
他和一脸迷惘张和宁对视了一下然后又苦笑了一下：“管他呢！回去！”
“话好说，这次从准备到现在，花了的费用又何止十万！要是落了空，我们可就赔大了。这样的买卖说什么也不合算！”张和宁悻悻地说。
“不能算账了，就是落空也得做！这是政治任务！不为咱自己也得为县社不是？别再想它了，好困乏，回去睡一觉比什么都重要。”吴成德这样说着心里又岂能不想？毕竟十几万！都是大伙的血汗钱呀，还不算费了的心血，忙过的辛苦。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然而上天对他们是青睐垂顾的，事实证明他们没有白忙活。
几天后，席文博亲自从县社给他们打来了电话。
省里经过验收，青树供销社验收合格，被任命为全省供销系统红旗标兵，荣获改革进取二等奖，被奖励人民币十万元。
人常言好事成双，这件好事远远不是成双，简直是成群了。
紧接着地区供销社奖励三万元，县社奖励二万元，十五万原想心中也总算够本了，没想到县政府为此也在全县推广宣传，并奖励三万元。
吴成德个人的荣誉就更是一大堆，又一次在全县成了名人。
这些意外的收获吴成德在梦中都不敢梦到，可现实中就像大海里的潮头汹涌而来。
就在他高兴得几乎要晕过去的时候又接到一个电话。
是郑小立打来的，先祝贺了两句接着就打笑说：“吴成德你什么时候请我一顿，你可是还短我一顿酒喝哩。”
吴成德笑说：“你就不要‘趁火打劫’了，我什么时候又短下你饭了。”
“你请省里地区的大爷们吃饭，怎么想不起来我？”郑小立开玩笑。
“哎呀，这可怨不得我啊，别人不请，您是一定不会忘的，何书记不是说你在外面出差吗？”吴成德一听赶紧辩解。
“呵呵，你就别说了，今天晚上准备好把那顿补了！我有事先挂了，晚上见！”说完电话那边传来了挂断的声音。
晚上，郑小立如期而至一脸笑容，进门就说恭喜。
两个人寒暄过后坐下来对酌。
刚开始张和宁在场，喝了几口就知趣地告辞而去。
酒过半瓶之后郑小立却冷不丁问了一句：“下一步你有什么野心？”看上去是玩笑话。
吴成德却是一头雾水：“能有什么野心，好好把加油站做好呗。名声都出去了，再弄个不像话可就丢大人了。”
“就有这个打算？”郑小立微笑着摇摇头：“我不信！你难道没有其他想法。”
“呵呵，我的镇长，我还能有什么想法啊？现在邱上供销社都归到青树供销社了，也知足了。”吴成德谦卑地笑笑。
郑小立偏着头脸上的笑容始终如一，两只眼睛瞅着吴成德，仿佛要看穿他的心里似的：“真的没有？我不信。”说完端起杯来喝了一口。
“这有什么相瞒的，郑镇长，您想要我有啥想法？”吴成德不解地停下筷来。
“你统了一个半死不活的邱上供销社难道就满足了？”郑小立收起笑容。
“呵呵，说实话，一个邱上我都头疼，现在几乎成了包袱，如果再给一个邱上，我就非卖地盘不可了。如果现在青树供销社没有邱上拖着光景要好多了。”吴成德一本正经地解释。
“你就别拿邱上说事了，咱这里也没外人，我问你，你就没有想过到县社当个主任副主任的干干？”郑小立盯着吴成德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
吴成德一听郑小立突然冒出这样的话来，既惊诧又缥缈。
说实话，这个概念还从未在心中停足过，也许有时候也会晃动一下，但总觉得县社的位置高不可攀，总觉得那种想法有点不切实际。
就在现在听郑小立这样说也总觉得有点突然和遥不可及。
他看着郑小立沉默了一会儿，长长的一会儿，然后笑了笑：“咱哪是县社领导的料。”
没想到郑小立神情异常庄重：“成德，你该考虑考虑了。我给你透个风，裴副县长对你的评价可不低啊。”
“裴副县长？”吴成德一时搞不清是哪个副县长。
“就是上次陪上面来青树供销社验收的那个副县长，裴跃升。”郑小立又说。
“哦，那个，我知道，说话挺直爽。”吴成德经郑小立一提就对上了号。
“说对了，吴成德，你还真有眼力，裴跃升可不是一般人，现在是常务副县长，是上面垂调下来要接县长班的人，做事雷厉风行敢说敢做敢当，这些内情咱不知道，只就教育局一事就震动全县。因为第一中学的教育质量问题，分管的第三天就免去了多年的校长，提拔了一个只知道教书的老教师当了校长。这还不说，教育局的正副局长也都受到了牵连，一锅端。该外调的外调，该降职的降职，说他们是共同造假欺上瞒下，集体不力。你说，敢对多少年在县里建立起人脉的教育局如此进行解剖式动刀，还有什么不敢的？教育局那可是我们县人力资源最大的局呀。”郑小立说到这里喝了口酒，“徐艳丽就在教育局，所以对这件事我还是比较了解的。”
“哦。”吴成德想了想：“可是，我和人家裴副县长并不熟悉。”吴成德觉得这事情有点摸不着边。
接着又像是想起什么，纳闷地：“老郑，你是听谁说的？”
“说什么？”郑小立明知故问。顿了一下又笑了笑：“这个你就别问了，反正人家对你的印象不错。”
“是不是郑主任对你说的？”吴成德很想得个明白，紧追不舍。
郑小立知道他是指他父亲郑世喜，也不正面回答：“呵呵，这个你就别问了，好好静下心来想想下一步该何去何从吧。一切皆有可能。”
有人说酒后之言不必上心，可郑小立似认真非认真的一番酒中之言却像一个带着磁场的鱼钩一样把他的意识、野心和欲望从水底吊出了水面。
使他久久不能平静，翻江倒海，跃跃欲试。
可是就像狗咬刺猬，又不知从何下口。
郑小立说裴跃升副县长对他的感觉不错，这又能怎么样？总不能直接跑到裴跃升面前，张口就要官做吧？
可现在既然机会已经来到，又不甘心无动于衷。
吴成德一连几天心思重重，武荷香也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张和宁他们都以为吴成德又在想什么生意上的奇招和怪招，都不多问。
武荷香的认为吴成德就是一个经常想事的人，闲不下来的人，每天就知道生意、买卖、赚钱的商人，也懒得去多问他。
没有想到一天晚饭后吴成德一把把她拽到沙发上，这个怪异的举动把她吓了一跳。
看他的表情却很平静，但口气中透漏出按捺不住的急促：“荷香，我想让你给我办点事。”
武荷香镇静下来白了他一眼：“吴成德你是不是神经错乱了，在自己家里又没外人，这样神秘兮兮干吗？真是！”
“荷香，是一件大事，人生中最大的事！”吴成德盯着惊诧万分的武荷香眼珠一动不动。
“什么事，用的着这样紧张？”武荷香不以为是地回了一句。
“我不想在青树这样混下去了，我想往上再走一走。”吴成德郑重其事。
“往上？往哪里？我怎么听不明白？”武荷香迷惑不解。
“到县社。”吴成德正儿八经地说。
没想到武荷香听了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打趣地：“我还以为你想上哪里，原来就是放着主任干腻了，想到县社清闲去。成德，你这个想法好，我支持你！”
“什么清闲，要去就当个领导！”吴成德把眼光移开说。
“领导？”武荷香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重复了一句，见吴成德没有做答就把身子往正坐了坐，抹去脸上的笑：“你想去当县社主任？”
吴成德瞥了武荷香一眼：“最起码也弄个副主任！”
“你——有把握？”武荷香惊讶地望着吴成德，她不敢想象吴成德能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把握谈不上，可以说有机遇。”他看着一脸纳闷的武荷香：“前两天省里验收的事你也清楚，在县里我这也算是挂上了号，不过荷香——”吴成德说到这儿话锋一转：“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需要你为我出马！”
“我？”武荷香一听，倍感震惊。吴成德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是用他的老婆去换取乌纱帽吧，“我一个女流之辈能做什么？吴成德，你不会——”
吴成德看着她点了点头：“是，只有你能做到，就看你帮不帮了。”
武荷香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把沙发上的枕头朝吴成德的脸上一砸怒气冲冲地：“吴成德，没本事你就别当，哪有用老婆做交换的，你做买卖做昏头了吧！”
吴成德一听武荷香弄误会了就点头哈腰地大笑起来，弄得武荷香更加生气，眼泪都掉了出来。
吴成德止住笑：“荷香，你都想哪里去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让你去一次邱上，找你哥说说。”
“我哥？”武荷香又是一惊，“我哥和你想当官有什么关系，他又没权提拔你。”
“是这样。”吴成德放慢口气：“现在的县委书记是何正安，以前他曾经在雷霆钧的手下当副书记，我想通过——”
没等他说完武荷香就插进话来：“我听出来了，你的意思是让我找到我哥，让我哥为你再去找一次雷霆钧，求雷霆钧给县委书记说句话。是不是？”
吴成德看着武荷香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成德，省省吧你，这走后门升官的事可和上次救你不一样，我哥不一定会答应。再说，为你的事他已经不知亏欠了人家多少人情，现在再去求人家，我看说也是白说。”武荷香很有见地。
吴成德的心里又何尝没谱！
只是被郑小立点起来的一把熊熊燃烧着欲望之火烧烤着他的五脏六腑，烤红了他的头。
不管如何都想再去试试，哪怕碰得头破血流也甘心情愿。
尽管结果都在预料之中，但武荷香的归来，还是不免让他的期望和幻想感到了阵阵疼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