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若荒芜,为欲念所趁,便如身陷末世。昔日之繁荣如同蜃景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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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窗的石室中,放置着几样简单家什。桌、椅、床、衣柜、书架,仅此无它。
家具皆为木质,漆面斑驳,颇显老旧。却擦拭得干净光洁。
桌是八仙桌,上置一铜烛台,台有五针,具五烛,皆燃。
烛光难及的角落,置一落地镜。镜米宽,二米高。其框甚宽,约与掌同,金属质,银光锃亮。镜脚后堆有一团物事,于暗影中难辨分明。
一道曼妙身影,背光立于镜前,除内 衣裤外,再无寸缕。
她的身影遮了孱弱烛光,在镜上投出人形剪影,恰巧完美覆盖镜中自己。烛光在双重影外勾勒出清晰的金红色边沿。
女子背光的脸上本是漆黑一片,却忽地渐亮起两点青绿光辉,却是源自她那一双杏目。这光照亮了镜中暗影,现出了女子真容。
只见佳人五官端丽,身姿纤巧却凹凸有致。一头青丝随意披散,过肩而及腰。奈何,额头眼角已爬上几道细纹。虽仍可堪称美人,却已是半老徐娘。
女子哀怨:“初时,端粒酶活性衰减的细胞还少,尚可强行催活控制由心。然而,时日渐长,需要费心照料的细胞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指数增长……
“再如何努力,终究留不住时间。俞是强求,俞是吃力。真不知老师他是如何做到的。以当下强求过往真的可行吗?哪怕只是一点点……”
此时,那镜中影暗自生出变化。略显瘦削的脸颊逐渐丰实,皱纹消隐,苍白似雪的肌肤也变得温润如玉。
女子蹙眉:“你又来诱惑我了……”
她双唇开合间,却不见镜中影嘴巴有丝毫动作。待她言毕,那人影方自开口,如同延迟。
镜面泛起层叠涟漪,悠悠话语声自其中流出。
“你怕了?”
女子昂首笑问:“我怕?怕什么?你吗?”
镜中人试探道:“怕死?”
女子蔑笑:“死?很可怕吗?不过是无知无觉,如同沉睡一般。是你,你会怕吗?”
镜中人垂目不语,陷入长考。良久,抬头回道:“你说得对,死并不可怕。但我的‘灵感’告诉我,你确实心存恐惧。你在怕什么?”
女子脸上哀怨重现,踌躇开口道:“或许……是怕死亡的过程吧。会痛苦,还有……”
她话声暂顿,双目迷离,片刻后才道出未尽之言:“还有老去……”
“怕死亡的过程会有痛苦和衰老?”
镜中人复述着她的意思。
女子不答,徒自叹息。
“那你相信有天堂吗?当然,我指的是那个传说中死后灵魂前去享福的地方,不是虚空灵界中的‘天庭’、‘天堂’、‘极乐净土’、‘奥林匹斯山’、‘阿斯加德’之类的地方。”
女子果断摇头:“不信……”
“为什么呢?你在这末世之中庇护一方安宁,功德无量,若真有天堂,你死后定可上天堂。在那里,没有衰老和痛苦,你可以永远年轻美丽。甚至,还能谈一场你一直可望却不可即的恋爱。为何却不信呢?”
“因为,若要信有天堂,必要先信有一个关注着我们的上帝。就必要先信,我们所历经的一切痛苦磨难,都是祂的旨意。呵……这岂不是……太操蛋了么?原谅我用了这个词……”
镜中人再度沉思。
女子见她不语,又道:“你不会懂的。虚空灵体先天不足,只是某种或某几种情绪的聚合产物。如何能够理解人类复杂的情感呢……”
镜中人反驳:“只是听你说,我当然无法理解,只当你是在故弄玄虚。那个提议你考虑得如何了?我能够给予你不朽的青春与生命。而你,可以让我通过你的身体,体验人世变换,所谓的人情世故苦辣酸甜。”
这次轮到女子沉默。
镜中人问:“你又在害怕了,这次是怕什么?”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的顾虑!”
“怎么?最强大的觉醒者夏岚,还会怕我这么一个先天不全的虚空灵体反客为主吗?”
被称作夏岚的女子冷哼一声,说道:“何须如此?你知道我不是什么最强大的觉醒者。我也知道,你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灵体。作为贪嗔痴三毒之一的‘痴’,就算是穷凶极恶的七宗罪在你面前,也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名为“痴”的镜中人叹息一声,无奈道:“既如此,我还是另寻他人好了。”
夏岚闻言一惊,忙问:“另寻他人?何人?”
“并不是随便谁都能承载我的灵体,所以你才是我的首选。可你不愿,我也无法强求,只得退而求其次。虽然备选者们都无法像你一样完全承载我的全灵,但也并非没有好处。他们不像你,我可以轻松地压制他们的意识。”
夏岚面露怒容,沉声喝道:“你果然在打什么不可告人的主意!”
她俞气俞急,痴便俞平静。
“你不信我,我说破嘴亦无用。无所谓了,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了,就此别过吧……”
话音未落,痴已转身,在镜中世界渐行渐远。徒自留在原地的夏岚咬牙切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多久,痴已行远,于镜中仅余一豆大小。
夏岚终于耐不住心中躁郁,一跺脚,对着痴的背影伸手喊道:“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