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鹿正在灌木丛中啃食嫩叶,它们四下张望,似乎察觉到了危险。不经意间的风吹草动,预示着危机的到来,只见一只野鹿突然扭头狂奔,箭矢擦身而过。
马蹄声四起,灌木丛中窜出数匹骏马,雪尘飞扬。
骑在马背上的都是不足十岁的孩童,他们一边驱赶混乱的鹿群,一边拉弓射箭,意图将鹿群包围。
这些野鹿并不是那么容易屈服,它们有着三百六十度的视野,经常在猎手放箭的时候突然转向,让箭矢落空。这十几个孩童都是初次打猎,配合比较生疏,鹿群四处逃散,也有落单的。一旦落单,就会遭到厄运。
箭矢从野鹿的头顶、侧面飞过,每次都只差一点点。
这只野鹿朝着密林奔去,眼看就要消失,忽然右前方冲出一个孩童,策马扬鞭,她向前方连射两箭,迫使野鹿调转方向沿着密林边缘继续奔逃。
女孩一直将行进路线保持在密林与野鹿之间,不让野鹿有可乘之机。她端起弓,但就在她放箭的瞬间,野鹿一个跺脚急转身跳开,尝试了几次都是如此。这样用不了多久野鹿就会遁入密林。
追逐间,女孩忽然再次拉弓,然而这次她并没有按照先前的节奏,而是刻意延长了放箭的时间。或许是感觉到对方手臂的抖动,那只野鹿判断错了时机,当它意识到想再改变方向时却一个踉跄翻滚倒地,箭矢已经扎进了它的身体。
林中百姓以木头造墙,以木头盖瓦。
秃马惕部落被成吉思汗打败之后,一部分秃马惕人归属到斡亦剌部,聚居于阿尔泰山森林边缘地带。忽都合是斡亦剌部的萨满,统领着四千户部民。
冬天的阿尔泰山,森林地带覆盖了一层白雪。
一支二十人组成的马队正沿着山脉前进,这支队伍是属于宫廷的怯薛军,只有皇室才能够调遣。他们抵达忽都合的部落造访,不知何事。
“打到了,打到了,打到鹿了!”
塔娜刚下马就拼命奔跑,远远都能听见。
“阿哇,阿哇!”
她冲进家门口,环视屋内,没看见人,马上又跑出去。一个中年女子站在对面的小屋门口对她招手,她马上跑过去。
“阿么,我打到鹿了,打到鹿了!”
“做得好。”
中年女子面露悦色。
秃马惕人有个传统,每一个秃马惕人第一次捕到鹿的时候,就有资格获得属于自己的腰刀。斡兀立·塔娜是忽都合与秃马惕女首领孛脱灰·塔儿浑之女,当然非常看重这种荣誉,尽管她只有八岁。
“我出去玩了!”
塔娜往外跑,塔尔浑又把她叫住,让她先把茶水端到帐篷那,然后再去玩。
塔尔浑将滚烫的开水倒进三个放了茶叶的酒碗里,然后再加一点盐。喝一碗盐水茶,对于消除旅途的劳顿效果特别好。
茶叶乃是奢侈品,平日塔娜都少有机会喝,喝茶的人一定是贵客。
塔尔浑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于是又拿来一个碗,泡上茶,撒上盐,对她说:“回来的时候喝。”
塔娜很高兴地端着茶盘出去了。
帐篷是专门用来待客的场所。
给客人端上茶碗,塔娜留意到那两个客人在注视着自己。来到父亲身边时,父亲的表情很严肃。看见父亲与外人一起,塔娜一言不发,自行离开屋子。
出门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其中一人,那人的下巴及两鬓都留着很长的胡须,比她的小臂还长。
忽都合的部民为孩子们首次的成功围猎庆祝。
塔娜拿出刚得到的腰刀,从鹿的胸膛中取出仍有余温的心脏,大咬一口。人们欢呼。忽都合拿出一碗盐赏赐给大家。
夜晚的篝火吐露着余星。
清理好内脏之后,把盐涂抹在鹿身上,整个在篝火上烤。加了盐的烤肉特别美味,不是总能吃到的,一般都是直接烤熟或者熏肉干,没有任何调料。盐在森林里十分稀缺,是非常昂贵的贸易货品,需要用大量的生产资料换取。这一回,访客带来的消息正好触动了忽都合的念头。
“听说你要去燕京?”一起出猎的小伙伴问到。
“燕京?那是什么地方?”塔娜疑惑不解。
“我也不知道,听那个长胡子的人说的。”
塔娜扫视周围,又看见了那个胡子比她小臂还长的人,那个人正坐在树墩上跟几个小伙伴说话。
塔娜来到父亲身边,问他燕京是什么地方,父亲说那是上都东南面的一个城。模棱两可的回答让塔娜更加好奇,很想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因此当父亲告诉她要送她去燕京的时候,她并没有表现出不愉快。
冬天,做为储备物资的肉类可以放入雪窖储藏。
“阿么,燕京的天空也有星星吗?”
“有的。”
塔尔浑从小在阿尔泰山长大,从来没有离开过这片森林,她认为天空都是一样的,自然也就这么作答。
森林的夜,声音纯粹而通透,星星的亮光使周围依稀可见。枯枝上面的积雪,皮毛轻轻划过即掉落。
柴火渐渐熄灭。
枯枝断裂的清脆声响惊醒了帐篷里的卫队长,他立即拿起身旁的马刀,悄然无息地离开帐篷。
来到放哨的士兵面前,卫队长示意让他叫醒还在睡觉的人。
夜幕下有十几个黑影,借助松木林的掩护慢慢朝着这支队伍的营地靠近。
那些黑影身着兽皮,拿着斧头,谨小慎微,一步一步前进。
“嘎吱”,一声脚踩枯枝断裂的声音。
前面的黑影回头,示意身后的同伴要注意脚下。他继续往前走,身后的同伴却往前冲,发出嘈杂的声响,这下惹恼了他,刚转身要责骂,头却已经落地。
卫队长吹响口哨,士兵们冲出帐篷,与那些不速之客生死相搏。
血,在夜里没有鲜红的色彩,但依然腥味扑鼻。
此次的游说之行准备得非常充分,但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偶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
最后一个活口成了俘虏,卫队长要弄清他的身份,但对方并不会蒙古语,看他们的穿着,应该是没有归降的散居野人。士兵将其头砍下,并把野人身上穿戴的皮毛拿走。
这让耶律楚材想起金国被蒙古灭亡时,女真人被屠戮的情景,也让他联想到当初辽国被金国灭亡的时候,自己的族人被屠戮的悲痛。
世界就是如此野蛮无情,然而人只能服从于这个世界的规则而存在吗?
总会有某些人,他们的思想与所处的时代格格不入,甚至超然于时代,耶律楚材就是那样的奇葩之人,如同他下巴那束长须一样令人着迷。
金国灭亡之后,耶律楚材投靠成吉思汗得到重用,他一直倾力于大漠与中原的文化交流。成吉思汗死后,他就渐渐被排挤,但好在成吉思汗生前对其相当敬重,权臣们还是会给他一些面子,此次游说之行得到乃马真皇后的支持,实属意外。
国子监是帝国的高等学府,此次耶律楚材为国子监招纳贵族学生,是以传授经商之道的名义作为掩护。他希望将世人从野蛮的轮回当中解脱出来,在知命之年为这个世界尽一点力。
忽都合已是知命之年,思虑颇多,塔娜又是他的弱女,很是疼惜。经过再三考虑,他决定将塔娜送去燕京。
出征之前喝一碗马奶酒,是忽都合的家族传统。也许是年龄还小,塔娜并不喜欢奶酒的酸味,不过离家远行之前,必须要喝一碗奶酒,这样才能说明已经长大了,才能够离开家。
准备妥当之后,忽都合带领一支骑兵队以及仆人,亲自护送塔娜去往帝国首都哈拉和林,与其他贵族子弟汇合之后再跟随耶律楚材前往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