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汤药递到卧床的女子面前,清冷的眼波不过瞟了一眼,手边却没有动作。
她将视线重新投向窗外,一片杂草丛生,柳絮纷乱的庭院。
红叶没有多少耐心,捏住她的下巴,直接将手中的汤药灌了进去。
看女子咳嗽不止的痛苦模样,一旁的旋龟动了恻隐之心,刚打算张口说情,话未出口立刻被红叶的怒目给逼了回去。
花绫临腹上的伤虽已见好,但连续被灌了几日汤药,早已使不出一点力气,更别提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走。
每一日,她也只能强撑着意识去应对红叶的厉声质问。
“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否则有一堆苦头等着你呢。”
红叶说这话的时候真有些恶女之相。
若是换作他人,她兴许还能于心不忍,但对于花绫临,红叶可是记恨得很。
一旦忆起白沐雪浑身刀痕,血迹斑斑,红叶就恨不得将花绫临千刀万剐!
“我说过,想要我说就让他来问……”花绫临说完就没了反应,整个人静默地倚在床上。
口中的‘他’,红叶自是明白所指何人,她和白斯寒也不是没有去找过,只是狸吾铁了心不掺和花绫临的事,如何也不肯去见她。
“你要见他也行,须得让我在你脸上划上几刀。”红叶吓唬着取出一把匕首。
冰凉的触感贴在面颊上,让平静的神色总算展露一丝慌张,女子最看重的还是容颜,若是变成丑八怪,只怕她还得求着不见狸吾了。
沾着水的刀锋无情掠过细腻的皮肤,一道血痕立刻印在脸上,渗出血珠连成一线。花绫临震着瞳孔不可置信地瞪着红叶,她没有想到眼前这般年轻的姑娘会如此心狠。
红叶眉尾轻挑,嘴边勾勒轻蔑的笑意,淡淡道:“怎么,害怕?这点伤哪里比得上你对白沐雪的万分之一。”
白沐雪……原是替她出气呢……
花绫临咬咬牙,愣是一声不吭。见她如此强硬,红叶脸色有了细微的变化,但立刻又被冷漠覆盖。
“你说你非要见狸吾干什么,你把他心上人伤成那样,怎还敢见他。”
“呵……若他怪罪我,在地牢就该杀了我,不是吗……”
红叶嗤笑:“你该不是以为他舍不得杀你吧,自作多情也该掂量自己几分重量。”
清晨的微风透过大敞的窗吹了进来,些许凉意让花绫临清醒了不少,她回想起当时的狸吾,掐在她脖子的那五指,分明是凛人的杀意。
她想知道,那时候的手下留情是因为什么,她不知道为何这般纠结这个问题,若放在从前她断然不会在意一个男人对自己的看法。
不应该,她不应该是这样的女子。
见她兀自发愣,红叶再次举起刀,刚想挥下的时候被一声呼唤制止了。
花绫临惊讶抬头,循着声音方向看去,心中迫切渴望是他来了,或许只有狸吾来见她,她才有可能脱困。
门外慢慢转进一袭靛蓝身影,清雅孤傲的束发少年背手而来,脸色在见到红叶手中的匕首后转为无奈,可最终也只是轻笑摇头,没有多加责备。
“你这女人还真是爆脾气。”白斯寒走到床畔,坐在一旁闲置的鼓凳上,沉静道。
来人不是他,花绫临肉眼可见的失落,阖目屏气,不再言语。
一旁的姑娘却是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可惜可惜,来的不是你心中那人,人家指不定心心念念着他的雪姑娘,哪里记得起你呀。”
因这话,白斯寒的嘴边也微微勾起,杀人要诛心,果然女人还是少去得罪为妙。
他轻轻将红叶从花绫临身旁拉开继而掩到身后,自己则坐近了些,眼角瞄见一双纤手因愤恨而将被褥攥得紧皱。
“花小姐,你既已到我们手上,不说出事情是不可能将你放走的,你可懂?”他淡淡道。
她依是不语。
白斯寒看看红叶又看看旋龟,终是折回了视线耐着性子继续对花绫临劝道:“我不知道你和狸吾曾经是如何情深,我只知道你若一直为恶,他再不可能与你见面的。”
听了这话,她神态有了些许动摇之色,无处安放的视线只能垂落在自己双手上。是啊,狸吾从来吃软不吃硬,她这般僵持是不会有结果的……
“你应当比我了解那小子,威逼利诱哪里比得上欠你一份情呢。”白斯寒见效果显著立刻又补充道:“你若把金隐城和万花瑶台的秘密主动告知,他便欠了你一份人情,又怎会再冷眼相待予你,花小姐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这话不是唬你。”
花绫临听完,思虑良久,就在她微微点头的动作后,身旁的旋龟不禁投去赞赏的目光,说什么不善言辞,骗起人来和白郡司有得一拼!
﹉
一切都由贪欲说起。
荒漠边缘有一蓝石峡谷,峡谷匿有一处鬼口,鬼口通至地下。
八角祭坛位于地室正中间,形似八卦,每一角均设有一类灵物对应八卦所指的天、地、雷、风、山、泽、水、火。
鬼面人早在五十年前便谋划抢夺这八类灵物,相继引得金隐城、万花瑶台甚至是人族的觊觎。
“觊觎什么?”白斯寒问。
“炼就摄魂之术,脱离三界六道之外,天地同寿。”花绫临漠然道,看似已对自己口中所言的东西不感兴趣。
白斯寒又惊又惑,五十年前这群妖怪才凑到了一起?
铁鼠也曾提及五十年前狸吾的父亲将千面妖驱出万花瑶台。
五十年前发生了什么,八类灵物指的又是什么,鬼面人又是从何得知这些灵物,千方百计企图得到的莲心是否就是其中一类?
一切看似初具端倪,但牵扯的事物却如滚雪团般越滚越大,他们仿佛被困在雪球中看不见尽头,摸不到真相。
“还有一个问题,那鬼面人……可是树孤公?”白斯寒问得平静。
花绫临怔怔地望向他,不明白他是如何猜出来的,但一瞧见白斯寒深不见底的眸中覆着彻透明镜,便又释然一笑。
“树孤公?不是失踪了吗?”红叶惊讶道。
﹉
云牙山间,晨雾缭绕。
淡淡脂香的闺房中绽放着山间幽林射进的一缕阳光,姑娘美眸清丽望着床边表情僵硬的父亲母亲。
白郡司大约是没想到,本是打算进屋教育闺女与那小泼皮太过亲密,哪知反被她质问关于荒漠鬼面人的秘密。
“爹爹你还没回答我呢,树孤公是不是就是那鬼面人?”白沐雪又重复了一遍适才的问话。
“你个小姑娘就别关心这些了,伤得如此严重需些时日静养才行,爹爹就不打扰你了!”
白郡司打算脱逃避开这个问题,眼下也把找她的目的给忘的一干二净。可他屁股还未离开床沿,就被闺女双手一揽,拖住了胳膊。
“难道爹爹就不想知道我们在金隐城发现了什么,这本就是此行的目的不是吗?”
“那……你们发现了什么……”白郡司心中好奇,只得又坐回了床边。
白沐雪卧在榻上,将金隐城所发生的一切都告知予他,说到那条红玉手链时她特意瞄了一眼爹娘的表情,皆有些许变化。
本该失踪的树孤公,房内那条极其珍贵的红玉手链连石朔君花绫临都不曾动过,那日荒漠中却在那鬼面人手上见到,他若不是树孤公还能是谁。
现在想来,不论是酒馆老板还是花苑的主人,都是树孤公做出的假象,究竟是为了让自己的失踪看起来更加真实,还是另有目的?
花苑主人应是木元的法器所杀,再利用千面妖的幻术冒充,趁他们寻觅线索太过热枕,疏于防范之时,再故意引兄妹二人到地牢。
目的只是血莲心吗?
不应该只是如此,传言失踪一年有余,而石朔君是三个月前才知道血莲心的来历,又怎么会提前设下这么多的圈套……
“树孤公为何要隐藏身份,许是因为如今的他不敌爹爹本事,故而只能躲在暗处,否则爹爹你一时气恼将他金隐城灭了可如何是好。”
白郡司属实没想到她能猜出这么多来,眼中不觉多了些欣喜之色,可与之相反心下也为此忐忑起来。
“将你们接回来第二日,我就吩咐他们杀进金隐城,只可惜照你说的方位还是没能寻到路口。”白郡司笑道。
“那怎么办呢?”
“雪儿,那石朔君和鬼面人兴许已经换了地方伺机报复你了。”
白郡司无奈一笑,话里有些威吓的意思,希望他闺女能知难而退,别再搅进这场纷争中。
“我有那么多人保护,怎么会有事呢。”
白沐雪浑不在意地笑了,她又怎会不知道自己的处境,血莲芯的事被金隐城的人知道了,便会引来更多居心叵测之徒,只怕到时候她前脚刚出云牙山,后脚就被人一麻袋套走了。
谈话在一阵敲门声响中结束了,白狐捧着一碟伤药膏进了屋,每日清晨是白沐雪换药的时间,这会儿白郡司才退出了房间。
一直静默无言的雪妖自是心疼女儿的,背上的伤是法器所致,她一想到这处就胆寒,若是可以她真的想将闺女关在云牙山,哪里都不让去。
奈何变数已经容不得她继续安逸,只愿她选的那个少年,有朝一日能站在最巅峰护她一世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