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见了心中一软,取了绢子替林泽轻轻擦拭了俊脸上的泪水,柔声说道,“牡丹不怪你便是要叫公子放下心来,若因为牡丹使公子与林岛主反目成仇,那岂不是牡丹的罪过?”
擦净了林泽面上的污渍,牡丹待要抽回手来,岂知却被林泽捉住了手腕,且将脸埋在了她的手心,静静地享受着自手心上传来的温暖。见他难过,牡丹只好任由着他拿脸在她手上摩搓,渐渐却觉着手心一片湿意。
林泽将脸埋在牡丹手心,哽咽着说道,“你永远这般善良……可教我怎么办?”
令林泽难堪不已的,是那牡丹纵然知道了林成觉当年那样陷害于她,她对自己却依旧是温柔相待,并未因仇恨而与他疏离。牡丹人前永远是一副恬淡如水的模样,而林泽却觉着她是比任何人都要辛苦的。
就像林泽明明心中对林成觉满怀怨恨,碍着体内流着的血脉却始终狠不下心来与林家恩断义绝,故而他难过、痛苦、绝望。其实,林泽更希望牡丹能因此恨他、怨他,那样他心里至少会好受一些。
可让林泽最受折磨的,是牡丹待他依旧如故,她永远都是初见时的那般善良。
“牡丹虽见识不多,然是非黑白却还是懂的。”牡丹眼眸淡泊,眉心微曲,说道,“事情不是公子做的,牡丹又怎会怨及于你?”
林泽闻言一阵心酸,默默抬起了头来望着牡丹,那眼中泪水盈盈,棱角分明的面庞万分悲恸,分明是在忍着极大的痛苦,牡丹亦从未见他如此地伤心过。
“秦姑娘,”林泽嘴角微微一动,轻声问道,“可否抱我一抱?”
此时的林泽需要一个怀抱来缓解心中的难过,而这个怀抱只有牡丹能给。
男女授受不亲乃是自古礼教,牡丹闻言犹豫了许久,心智在礼教与情谊之间苦苦挣扎,林泽想要的这个怀抱,也不知是给还是不给的好。林泽见她犹豫,心内便不抱希望了,苦苦一笑便放开了牡丹的手儿。
林泽垂眸,眼前隐隐一片红影闪过,旋即一阵温暖和栀子花香气袭裹全身,令人沉醉。林泽呆愣住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林泽久久不能回神。
即便是多年之后,林泽也能常常想起牡丹的这个带有栀子花香气的怀抱,是那样的温暖迷人。只可惜,这样的温暖也只有这一次而已。
牡丹轻轻抱住了林泽,情谊终究战胜了礼教使她做出了这样一个出格的举动,可是牡丹并不后悔——至少在她发觉那人竟就在门外看着她之前是这样的。
“唉呀,原来是秦将军来了,您怎么不进去坐坐?”红姑甜腻爽朗的声儿在门外廊间响起。
红姑话音刚落,林泽明显地感觉到了牡丹身体微微一震,像是僵住了一般。林泽亦有些慌乱,不由面带愧疚望向门边,却只见一截蓝色的衣袂转瞬消失,伴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红姑的声音带着些许疑惑,“欸,秦将军——怎么就走了?”
虽只看见了一片衣袂,可林泽知晓那必定是秦阳无疑了。
林泽回首,惊见牡丹眼中竟凝了一滴眼泪,布着两道伤痕的面上亦显得有些苍白哀伤。林泽心里一酸,知晓她的眼泪是为谁而流,“我去将他追回来!”
林泽说罢起身就要冲出去,牡丹伸手拉住了他,“不必了,随他去罢。”
“可是——”
未及林泽将话说完,红姑捧着一托盘推门而入,“姑娘,这秦将军是怎么了?我与他说话怎么不理人——哟,这林公子也在呀?”
红姑似未料到林泽也在屋内,不由吃了一惊,旋即笑道,“前些日子就不见林公子来,还以为您忘了我们牡丹了呢!”
林泽因无意中知晓了牡丹当年受害亦是由林成觉造成的,心中惭愧自觉没脸面来见她,故而许久不来虞牡亭了。如今听得红姑问起,林泽唯有尴尬地笑了一笑,哪里敢告诉她实情。
趁着二人说话的间隙,牡丹背过身去悄悄拭去了泪滴,再次回过身来时,牡丹面上已挂了一副笑脸。
“林公子前段时儿是有要事缠身,红姐姐哪能盼着他天天来呢。”牡丹收拾了桌案,又将那地上的酒坛子放到了一边,“红姐姐这边坐吧。”
红姑也不与她二人客气,笑吟吟地坐下了,这才瞧见了案上的几坛竹叶青,便笑道,“可巧了,我给你带了些茴香豆和凤爪子来吃,来得急忘了带酒了,不想你这有酒,可免了我再跑一趟了。”
红姑将那托盘放下,拿起牡丹才开的那坛闻了闻,但闻酒香扑鼻、醇馥幽郁,轻尝了一口,只觉回味甘冽悠长,丰满醇厚,竟是上等的好酒。
“姑娘这酒藏了有十年了吧?”红姑看一眼酒坛,又看一眼牡丹问道。
牡丹笑了一笑,另取了两盏杯子来放在了案上,“红姐姐好眼力,这一眼就瞧出来了。”
“那可不是,”红姑毫不谦虚地自夸道,“这什么酒我没尝过呀。”
牡丹往杯里倒满了酒,旋即招呼着林泽也坐下了,三人吃着小菜饮酒说笑,至月上三竿方休。
这边厢秦阳逃也似地离开了虞牡亭,脑海里不住地涌现出牡丹怀抱林泽的画面。因秦阳去得晚,前面两人的谈话他并未听见,只是那画面实在是刺痛了他的心。
月儿是接受了林泽的情意了么?秦阳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甲在掌心掐出了肉痕,秦阳麻木得竟不自知。夜里冷风簌簌,秦阳抬头,发觉那月牙已悄悄挂上了梢头。再过半个月就要中秋了,而自己明日一早便要离开金安,来回一个多月,这中秋佳节怕是赶不回来了。
秦阳原不过漫无目的地散走,直到了虞牡亭他才知晓自己的心早就飞到这儿来了。既然爱着秦月的心无法停止,在进门的那一刻,秦阳就下了决心要告诉牡丹——他要娶她,无论是谁,都不能阻止他的决定。
直到见了那样一幕,秦阳狂热的心骤然落入了冰窖之中,疼痛、悲哀席卷而来,秦阳手捂着心口,那胸膛竟如刀割一般,悲伤令他难以呼吸,口中纵然有再多的话却也说不出来了。
直到红姑开口唤他,他知晓自己藏不住了,不想让秦月难堪,也不想让秦月看到自己的狼狈,秦阳逃走了。谁能想到,秦阳这样一个骄傲的人,竟也会为了一个女人,当了自己人生的逃兵。
八月初七,秦阳一行人早早踏上了前往江左的道路。
过了晌午,牡丹才从杨之鸣口中得知秦阳离开金安的消息。
那时牡丹正要将一束菊花插瓶,听了消息后那双拿着剪子的手不由垂了下来,望着杨之鸣喃喃问道,“将军……是一早就走了么?”
杨之鸣忧心地望着她,凝眉道,“可不是,据说是圣上派他前去处理江左四县盗粮杀人一案,同行的还有户部尚书与刑部尚书。”
牡丹闻言默默点头,却不由想起昨日一事,昨日他来……是要与自己道别的么?既是要道别,怎的却不见自己一面就这么走了?难不成是见了那一幕,他误会了?
思及此,牡丹眼眸一亮,转瞬却又哀伤了起来,自己与别的男人那样亲近,他见了,却是那般冷漠、无关痛痒么?哪怕是在她抱着林泽时他能冲进来给她几个耳光,斥责她不要脸,也比他默不出声悄悄走开要强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