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体税定下去了。
有抱怨的声音,有抵触的情绪,也有大声抗议的纳税人。
毕竟此次核定税额是从下个月起开始执行,那么也就是要在下个月的1-7日征收期内就会见到实实在在的效果,是好是坏到那时定会一见分晓。
最坏的结果,地税局也不是没有想到,就是也可能会引起社会普遍反响,甚至纳税人大规模集体罢税抗议。
快到月底的时候,胡学治的心里比谁都不稳定,心中总觉忐忑不安神志不宁,但还要在众人面前装作若无其事镇定自若。
随着时间的缓缓推进,时间到了7号,一切都风平浪静,所有人的心才敢松开来。
胡学治让分管财务的王占刚副局长迅速统计一下个体户这个月的纳税数字。
王占刚立即对各个税务所的征期税款入库情况进行了细致的统计和总结。
至8日下午,一份整整齐齐的报表送到了胡学治的办公桌上。
看后让胡学治忧然失色,报表的数字基本与上个月的数字持平,甚至还略有下降。
这就是说,地税局的税额调整没有得到真正的落实,没有起到应有的调整的效果。
毋庸讳言,在无言中宣告了此次调整定额的计划失败,没有成功。
于是一个怪胎即应运而生,大家都把这个催生的集合体冠其美名曰:税电联谊。
何谓税电联谊?这要从胡学治的发祥地说来,胡学治是老电力出身,凭着敢闯敢干很快从电业局脱颖而出,在雷霆钧当书记的时候就被发现,破格在二百人的队伍里被提拔成了副局长。
几年后老局长退位,他以最年轻的年龄被推上了正局长的位置。
要说胡学治的文化程度也不过是读了个高中,脑袋里的东西仅凭数理化是难以取代的,主意和办法在大脑里已经构筑成了生产网络,少加思考就会有无数个对策和计划蹦出来。
年轻时候没文化,没资历,没人脉,没资本,没后盾,说彻底就是没捷径可循,只有靠比别人大胆,靠比别人敢想又勇于出手而大振声名。
别人看着困难重重的事,他都不管不顾地捡着去做去啃,为此也惹下了不少人,但同时也让领导刮目相看。
在偶然的机会被雷霆钧发现并提拔,为他的野心播下了滋生梦想的种子。
他凭着能进善退的好脑袋,凭着能舍方得的多智谋,搏得了电业局局长的位子。
他仍不甘寂寞,常常刷新着发达的大脑,使他的追求和欲望难以止步。
他开始虎视眈眈地盯上了即将分设的地方税务局局长职位。
虽然与电业局局长是平级,可在他看来税务局的档次似乎比领导一群爬杆上树的工人兄弟更有档次。
这样一来,他就不得不把眼光放在了现任的冯阳县吕县长身上,他开始不惜血本地踏破了县长大人的门槛。
吕县长大人是个讲人情的人,为了把这个职位的任免权从地区税务局手中争到手,可以说跑省里,到地区,全力以赴,最终把冯阳县地税局局长一职的任免主动权抓在了手里。
与其说是任免权倒不如说是定向券。
不过,这后面也不能少了胡学治跑地区地税局新任领导的另一番操作。
胡学治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地方税务局局长,同时也将地方块上和地税条上的两条上层道路跑熟了。
这也为他在以后敢于大胆放手干工作打下了看不见的基础。
这些暂且说到这里。
再说胡学治几天后忽然约定了他在职时重用的现提拔的电业局局长,以及他在电业局时所带的得力弟兄们,在三天后放下手里的全部工作统一到指定的氮肥厂大酒店聚会。
一来是到了新单位,理应请原来的一班弟兄们欢聚欢聚。
第二是通过相聚拉近电力与地税的关系。
第三是为他心中已经构架的奇异想法而做好铺设。
那天中午,氮肥厂大酒店接待了地税局和电业局的二百多号人,除了一些确有事情的人未来外。
整整摆了二十多桌酒菜,大家欢聚一堂话天酒地,好不尽兴。
在喝酒期间,胡学治挨桌碰杯,极尽畅快。
酒足饭饱后趁着酒兴大放了一下午歌喉,晚上又留下双方领导继续叙情豪饮,随后又由氮肥厂选了一批年轻女职工陪舞一番才都依依不舍地落下帷幕。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县政府那里,县长大人说都在情理之中,新部下旧同事聚聚谈谈也不为过,现在这个年代就时尚这些,不足为怪。
其他人听了也是摇头一笑而去,谁也不再关心此事。
有一个人却不能不关心此事,因为这件事并非吃吃喝喝那么简单,为了这个吃吃喝喝他可以说是煞费苦心。
他就是我们一心为公,一心为了事业的胡学治胡局长。
一场由氮肥厂全额负担的税电联谊大聚会虽然很快在人们的记忆中渐渐淡化,但双方领导层在酒桌上定下的约定还没有开弦拉弓。
那就是利用电业局的优势来弥补地税局的不足。
听上去好像有点抽象,只要稍微提示一下就不难瞅出门门道道。
对抗税不交者采取停电催缴的办法!
听上去似乎又有点滑稽的味道,但这样一个看上去很离谱的乖主意就这样在胡学治的脑袋里生成了,而且真要付诸实施。
国家对税款的征收是有法律保障的,只不过是要采取扣押财产,银行冻结账款等保全措施,操作起来实在不易且繁琐。
再说有的整条街的纳税户都按兵不动不交税款,要采取税收保全措施,而且面对的是众人群体,税法操作起来更加异常吃力,极不现实。
胡学治的这个土办法就应运而生,从他那无孔不入的脑洞里冒了出来。
按照胡学治的方法要实行就先从最繁华的地段实行,要实行就要从地税纯管户集中的地方实行,要实行就要从核定税额比较大的纳税户开始实行,打蛇就要打七寸。
这样一来,无疑就先选中了三条街道,其中的一条就是冯清水他们上次去的那条冯阳最繁华的街道。
在这三条县城主要商户聚集的街道上,这次就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纳税户没有按照新定额缴纳税款。
下午不到三点,三条街上同时出现了不交税纳税人的名单,而且上面还规定了最后无滞纳交税的时限,只有一个下午的时间。
人们围着那些小告示互相窃窃私语,互相打气抱团抵制,人多力量大,都不交看他地税局有什么办法。
第二天上午每条街道上又出现了一张大大的告示,主要内容就是最后通牒,务请未缴户带足税款和按日加收千分之二的滞纳金马上到地税局交税,时间为一天。
如有不交者,地税局将会联合电业局采取断电措施,严行不贷!
许多人看了无不觉得可笑,嘻嘻哈哈谈笑风生,好像与他们无关,不相信如此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会真的发生,更不信电业局会听地税局的唆使和指挥,更没听说过猪会替牛拉犁!这样的奇事异谈亘古未闻。
所有人都抱着看戏的心理要真正目睹一次盛世之下的奇观异景。
然而晚上六点的时候昏暗的舞台拉开了大戏的帷幕。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刻没有了电,满街黑咕隆咚,不仅没有了灯光,就连看电视做饭吹凉都做不到,更要命的是没有了电自来水也断了。
说风凉话的人无言了,取笑的人傻眼了,投机取巧的人开始务实地去买蜡烛,下馆买吃打肩,怀存侥幸心理的人不再认为贴在墙上的只是一纸空文。
在此情景之下不免又出现了一些人,牢骚满腹望空谩骂,也有一些人继续打气鼓励,也不免还有个别人嘴硬:“明天去电业局找他们和他们说理!我们又没有少交过电费,凭什么停我们的电?”,不过还有部分人在旁边泄气:“不说还够本,说说反而停电时间会更长,最好还是别再惹下电老虎,那屁股可摸不得。”
说归说叫归叫,谁愿意因为几个税钱再去和电业局大闹一场的?
就这样熬过了一个晚上一个白天,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仍然黑漆漆无声无息。
昨天晚上点蜡的,今天无可奈何地只好又点着了微弱的灯花;到馆子里买吃的,一连几顿下来也烦躁起来。
几个电视剧迷把眉头皱成了疙瘩。
特别是去别处挑水的人更是苦不堪言。
人们又三三两两无聊地聚到一起开始抱怨,发牢骚,想对策,偶尔有个别没有耐心的人一脸无可奈何:“不就是几个税钱,交了算啦!”
说这话的人又当即被一些顽固不化的人呛了回去。
第二天很快就鸡叫了,该下馆的人想把一天三顿改成两顿,该挑水的人全家洗脸伙着一盆,甚至用手巾擦一下了事。
天空依旧会守时地扯起夜幕,想追剧的只好再去别的街看,该买蜡烛的又得继续去买。
炎热的夏天缺了水电,只能多吃点西瓜解渴。
渐渐地没有了笑声,没有了侥幸,没有了互相的鼓励,更没有了牢骚满腹!
这两天曾提出过交税被人怼过的人开始大声向人群喊话:“早就和你们说交了税就没事了,你们谁也不听,这下好,黑灯瞎火,天天如此,回到了原始社会,我等不及了,生意影响了多少不说,电视都看不上,这和活在地狱有什么区别,明天我先去交了!”
几乎一半的人在开始犹豫,就像冬眠后苏醒的昆虫蠢蠢欲动,没有了互相勉励,只留互相说服。
同时与他们一样度日如年的还有一群人。
地税局和电业局的领导们坐到他们的办公室里内心也不舒服。
他们何其不知这样做理上不顺?他们又何其不是坐立不安?
特别是两个一把手,更是忧心如焚。
毕竟这样的事情不能时间太长,一旦县政府那里有了说法,未免会沾不到腥味再弄一身骚气。
胡学治一天问王占刚好几次到个体所交税的人有多少。
第一天,外甥打灯笼照旧。
第二天反馈的信息让他如坐针毡,只有十几个人!
他的感觉就像一个颠着大肚的孕妇生不出孩子一样难受。
第二天,电业局那位受他推荐提拔的新局长时而打过来电话问询战果战况。
为了稳住对方,胡学治只得把战况扩大十倍:“效果出现转机,大约有百来十号人交了税。”。
他能不这样说吗?要是电业局撑不住半当中掣了肘,一切都将付之东流。
从而引起的反作用又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到了第四天上午,王占刚快步走进了局长的办公室,言语中难掩心中的喜悦。
他说一下子来了几十号人排队在税务所要求交税。
更使人出乎意料的是所有来缴税的纳税人没有一个争辩税款定额高的,没有人提出此次核定税额合理不合理。
再坚实的堤坝也会留下豁口,一旦缺口打开,就像飞奔直下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经征税大厅统计,一天之内有将近百分之九十的纳税人主动按照新定额交了税款。
真让人振奋,真让人激动!
胡学治迫不及待地给电业局那位他的接班人打去了电话,说话的时候声音仿佛还带着颤抖,语速也加快了许多,字数也精简了许多,不难看出他的心脏跳动得有多么激烈!
电业局局长用很尊重的征求口吻:“还有一小部分人没有交去税款,需不需要再继续停下去?”
其实他说这句话是违心的,这种事是担着一定风险的,一旦上面有人过问,就叫无话可说。
不过既然要打猎,就要先看好回撤的路径。
这几天他已经安排了电管所,如果有人责难,特别是有身份的人要问起你们就要敷衍,具体如何说,找怎样的借口自己去应对,不能牵扯到电业局里来。
胡学治不假思索地立即答复了电业局长,说已经取得了非常满意的效果,就不用再停了,留下的尾巴地税局再去其他方法去自行解决。
一个应运而生的怪胎呱呱落地,成了冯阳县的一个史话。
事后有政府领导知道了都不可思议地笑着说,税电婚姻娶的敢娶嫁的也敢嫁。
三条街三晚上黑灯瞎火,市民都调侃着起名为冯阳黑媳妇,吹灯停“电”上炕“睡”。
不管人们怎么说,不管人们理解不理解,总而言之,电业局胡学治的老部下解了胡学治的燃眉之急,去了他心中的一块心病,为刚刚成立的冯阳地税局拓开了声威的空间,几十万的税收收入在几天之中全部囊括在完税凭证中。
胡学治把扫尾清理的工作继续交给了稽查队,并责令治安室全力配合。
刘有才接到任务后亲自带队坐镇指挥,两队人马分街清理。
治安室临阵办公,悬剑以待。
可想而知,有谁还想再出风头?又有谁的骨头硬愿意南山撞墙?
浩荡稽查大军鼓响金鸣,所到之处如履平地,剩余几个势单力薄的纳税人有硬骨头的也只是坚持了两天便如春风席卷冰消雪化。
胡学治为了强化税务征管查的职能运行,打破了以往年终整合队伍的习惯,立即召开了全县地税税收攻坚表彰会。
着重对各个税务所和地税局机关的股所长进行了调整。
其中就有冯清水和温小强。
他们二人双双被正式提拔任命为稽查一队副队长和二队副队长。
最具戏剧性的是何志贵。
国地分设的时候,原税务局定下人员分设的标准和规定是城关税务所要整体过度到国税局,何志贵正好在国税局。
又根据夫妻双方都在税务局工作的要分开的原则,他刚婚的妻子在青树税务所,应该被分在地税局。
何志贵主动找到易如贵请求和他的妻子调换一下,他就被分到了地税局城关所,他妻子被调换分到了国税局,到了局里的财务室工作。这次他也同样被提拔成了城关企业所的副所长。
冯清水说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尽人意。
所谓的高兴就是自从参加工作以来,这是第一次在提拔的名单上出现,而且真正有了副队长的名分。
不尽人意的是,他本是和刘有才等人一批考进的税务局,论学习,论知识,还是论检查能力,他都不逊任何人,可他混得可以说是最烂的。
不过他很知足,毕竟是提拔了,毕竟脚下的路还很长。
那天晚上地税局在对面的小饭店又做了一次小聚。
他喝得不少,燃烧的酒精让他忘掉了一切,几乎连回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去的。
他的自行车都没有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