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清子坐在床上,月亮靠在窗子上叫他,他却自顾自地喃喃语语,理也不理,床的一头摆着好几个布娃娃,还有一盆水仙、几张照片、一粒子弹壳、几副辨不清模样的徽章等等,影影绰绰的光淡淡的润着一切……
幽幽顿顿的话语,他像梦游一般,却是在讲故事呢,你听:
一滴水。
从云里坠到柳尖。
又落到底下一把路过的伞棱上。
又滚到刚阔步而过的一只鞋尖上。
最后总算被踢到一积臭水洼里。
它有些奇怪,刚在天上、柳上、伞上、鞋尖上都可以看见自己,这会四顾八盼怎连毛都摸不上一根。
这水急着急着也就哭了,要多伤心便多伤心。
总算是无趣,也兀自累了,睁眼一看——
这么多个自己!
“呀,太怕人了!”它赞一声,索性融了。
……
茶栈里,坐着诗人、商人、政客和将军,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阿山。
河对岸晾着一件锦缎女式短袖。
他们这么想:
“啧啧,配这衣裳的女子胳臂定是一段玉。”
“啊,那手感,啧啧!”
“哎呀,弄起来肯定是要命。”
“唉,看那家男人,脸白得像瓷。铁定是个浪货。”
“咋咋,前天还瞅见有人进她家了,傍晚才出来。”
“嗯,她儿子着实不像他爹。”
最后诗人、商人、政客异口同声:
“阿山,去看看。”
将军:“你们聊,我有事先走了。”
……
头颅对钢刀说:
我们未尝不可交个朋友。
钢刀默许。
一日,头颅正着“破长衫”过市。
暗中一道寒光奔来,吻断了脖颈。
头颅忿然:
我们不是朋友么!
是,但那只手不是。
……
好汉像条快渴死的鱼,斜欠着肩,嘴张向天,双手似要淹亡了似的朝东方敞抓。他立在桥墩上。
一个快病死的财主被懒悠地抬过请医,轿下人闪着神秘莫测的笑,还小声嘀咕。
“呸,疯子!”
桥底系着一只晃震的杉木舟,女人在里头坚忍着哼哼叽叽,一汉子兀地愤愤探过头。
“呸,疯子!”
桥头馆子里一群妇人因几把麻将掐了起来,窗口看戏的酒汉也跟着撒泼。
“呸,疯子!”
一只驿马从正道人模人样走来,顺路踢了几个摊子,老鼠气惊得满街转。
“呸,疯子!”
好汉还在桥上,桥下经常有死鱼荡过。
好汉是一座石雕。
……
众羊商议,如何揪出羊群中匿着的一只狼。
一羊轻笑:
“再放一只。”
……
左小沐是个兵,从前线回来后就没了胳膊和腿。
只能靠下巴走路,一拱一拱,像条菜虫。
夜深,他常看见炮弹从头顶砸来,老横他的连长也从四面八方掩来。
他的枪一直掰不开,偷偷瞄着连长的头。
回忆看见他时,他正叼着一颗烟,眼睛半眯着。
回忆也叼着一颗烟,过来打招呼,告诉他全连都死了,就剩他。
他记得,连长老骂他王八犊子,全团上下就他动作不一样,战时必是第一个死。
现在他还活着,和回忆。
……
他说那年的云像谷子,堆得仓子溢喷了,漫了一城。
谷子却像云一样,满天都是,怎也够不实。
饿死的人像庄稼,怎收也收不完。
穷人都成了富人,富人都成了穷人。
拿刀的赶着捉笔的满世界跑。捉笔的呢,赶着以前拿刀的向死里走。
……
小莫又做梦了,梦见回家。
她说,梦里每次都会钻进湖边的芦苇荡,芦花雪白,像贞洁一样不牢靠。
她和一个男人一起偷偷躲了进去,风一吹,芦花就满湖跑。
小莫是一只鸡。
……
夜里,她打电话给他说,左边的被窝一直空着。
他告诉她,被窝从来没有左右。只有一张床而已。
……
阿曼说阿康的爱情如刀。
阿康却低着头数脚下零落的几块卵石,他早已不记得自己亲手持着这把刀凌迟了自己多少个日夜。
……
她匆匆跑过来,把夜摇醒。
夜问她,怎么了?
她说她丢东西了,昼里还在的。
夜便点起一只灯笼陪她寻着。
灯笼刚亮起,她便找见了。
……
衣水记得爱她的人都过得不好。
父母经常吵架。
祖父一个人孤单过着。
姑母又病了。
后来她落悬崖了。
他们还是那样。
……
比安天生是个杀手,出生便杀了母亲。
一岁时溺水,杀了父亲。
两岁时看病,马车飞奔,杀了祖父。
祖母受不住打击,也被杀了。
五岁时,比安爬到井底玩再没出来。
大家都说比安天生是个杀手,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
现实张跌了一跤,觉得很痛苦。
镜子王便过来安慰他,你看,不论哭笑,我都分享着。
现实张暗骂镜子王太虚伪,却一直不敢捅破他。
……
有月亮的夜,或有太阳的天他从不出门,甚至不开灯。
大家好奇。
只有他自己知道,三十年前的某夜,他杀了一个男人。
某天,又杀了给他戴绿帽子的婆娘。
那夜的月亮比太阳还烫。
那天的太阳比月亮还冷。
他以为天衣无缝。
低头藏刀时,兀见地上一直跟着一个影子。
……
赵木匠的女儿过桥失足了,夫人便赶紧伸手去拉。
不巧,一只闻讯而来的船慌慌近冲,船头是钢皮包的,太急,扎上夫人脑袋。
扑通,夫人便紧拽女儿的手俱起冲入河底。
傍晚,赵木匠倚在门前痛骂阎王无常。
忽然,堂前老树塌下,砸他头上。
死前,他好像记起早上被踩死的几只蚂蚁。
……
乱世颠沛。
笔与刀相执于御斋。
一曰:吾与子,孰利?
刀曰:吾!
笔哂之。
一曰:子与吾,孰坚?
笔曰:吾!
刀哂之。
画中黑鹩相闻,大笑:
盖捉笔者,如捉刀之性,君子也!捉刀者,如捉笔之性,小人也!
刀笔闻之甚恼,密曰:戮之?
遂,刀匿于笔,笔佯画于侧,匿者突起,暗抹其颈。
……
麦儿是个乖孩子。
小时候,麦儿趴在门槛上捏泥巴。
父亲头上长了个大疖子,母亲便要拿药来抹。麦儿父亲把烟灰往脚底一磕,站起身来:
“抹什么?待坏到底,自然也就好了。”
麦儿说,爸爸真傻。
三日过后,竟真是好了。
后来麦儿娶了妻子,妻子生了儿子。
麦儿头顶也长起一个大疖包。
妻子刚要上药,“抹什么哩!我知道!”
疖子却发了芽,把麦儿长成一块烂泥巴。
麦儿走时两眼雾蒙蒙,对着案上父亲喃喃:
坏到底自然也就好了……
爸爸真傻,麦儿的儿子骑在门槛上,对着手里的泥人说。
……
一群叫人民的小孩和几个叫官的大孩在戏耍。
玩久了,几个叫官的孩子便凑一起提议:
“我们定个游戏规则可好?”
其他纷纷响应,好!
于是就这般定了。
过一会儿,其中一个叫官的孩子觉得不太妥,便说:
“得这样改改。”
小孩无语,那便改改罢!
一阵子后,又一个叫官的孩子觉得不太妥,便说:
“要那般改改。”
小孩无奈,改罢改罢!
有人便问:
“这规则叫甚?”
“法。”
……
乞丐快死了。
死前给另一个乞丐讲故事:
行乞三年,几次险要饿死。
一日,无故被人打断双腿和一只臂膀。
行人来往俱见可怜,每每施以食粮。这般倒也渐过得自在。
某日,一慈医途经,欲要医诊,乞丐却想来惶恐,拼死不让。无奈,慈医便暗施了个药馒头。竟把病治愈了。
于是,乞丐又如以往,饮饥度时。
“那医生真可憎!”
“唉,怪我没护好废肢啊!”
叹了两声,乞丐便死了。
……
寒对落说,世界上最忙的是电话,总是讲:对不起,您拨的电话正忙。
落和寒分手一年了。
寒正看着落的照片。
……
木子的女人告诉他,她要走了。
木子在看书,过了很久,他告诉女人,他无法集中精力,像失眠了。
后来木子做梦,梦见另一个女人,便和她结婚了。
……
他说他要浪迹天涯。
她说我陪你吧。
他不同意。
后来他死了,一起死的仅有一把剑而已。
……
影子李和光明李是兄弟。
大家都笑影子李胆小,老躲着光明李。
影子李觉得委屈,他不能住在白天,却又生活在白天,不能出现在黑夜,却又满黑夜都是他。
光明李说,算了,跟我走吧。
跟你走,我便也是你了。影子李仍忧郁的躲着。
……
云烟:请问唐太宗叫什么名字?
中国移不动:李世民
考官:对不起,考试不得交头接耳,两人给我出去,取消本次高考!
……
有人说清子疯了,也有人说他是个清醒的傻子,还有人说他真可怜,但到底怎么样,却都是讲不清楚。
大概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吧,他就这么一直梦游似的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