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焱瞧着安平那张委屈的小脸,愈发心疼,正想要告诉她实情,那阿宝在旁边假意咳了一咳,白焱便想起了方才林成觉的吩咐来。林成觉的担忧不无道理,自从那莞秋被他下令割了舌头,安平受了些惊吓,对三年前的事已有了懊悔之心。
如若现在将牡丹代嫁的事告诉她,只怕安平宁愿自己出嫁也不要接受他的安排呢。况且安平身为长公主,这段时日却是越发地没了规矩,白焱有意要让她长点教训。
如此想着,白焱便说道,“朕确实答应了黎国的和亲,日子都定下了,就在九月二十。”
安平听言微微怔愣,旋即又猛摇头道,“不,皇兄,您不能让安平嫁过去!北塞那样荒凉凄苦,离京城又这样的远,平儿不要嫁到那样荒蛮的地方去!”
“与你和亲的乃是黎国的敏郡王,黎王的亲弟弟!”白焱耐着性子与安平说道,“敏郡王深受黎王恩宠,有自己的府邸和封地,况且你嫁过去就是郡王府的正妃,吃穿用度样样齐备、侍女仆役随你差遣,不会叫你吃苦的!”
安平仍是摇头,“不,那里的人都是些蛮夷子,安平才不要嫁给这些人!”
“你要嫁的人是敏郡王,不是什么蛮夷子!”听得安平话语越来越是放肆,白焱有些生气,便板着面孔斥道,“你身为堂堂的长公主,却是如此以貌取人,成何体统!”
安平见他动怒,不由怔愣了片刻,旋即泪如雨下,盈盈拜倒在地,哭道,“皇兄,您不是最疼安平的么?您怎么舍得安平去受那北寒之苦呢?”
瞧见安平那哭得可怜兮兮的样子,白焱心中不忍,然想着这狠话既已出口,索性就让安平再吃点教训,免得日后又是这般的没规没矩,便又狠下心来,道,“你既身为皇家的女儿,就该知道这婚姻大事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大禹历朝的公主们,哪个不是为了大禹的安宁甘愿和亲?你若真当自己是个大禹的公主,就该明白自己的使命!”
“大禹的公主又怎么了?”安平抬起一张脸来,凄厉地哭喊道,“就因为生在皇家,所以平儿就该成为皇兄政治联姻的牺牲品么!”
“放肆!”白焱龙颜大怒,大手用力拍着桌子,“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如此跟朕说话!”
“圣上消消气,可别气坏了身子。”阿宝忙伸手顺着白焱后背,一边儿朝安平使劲递着眼色。
安平却似没瞧见阿宝的示意,仍梗着脖子,回道,“难道不是吗?皇兄难道不是为了您的政治需要才将安平下嫁给那什么敏郡王的吗?”
白焱气得浑身发抖,双眸阴郁地睇着安平,强力忍耐他才忍住了要将安平拖出去打板子的冲动,“看来是朕太过宠你了,平日里缺乏管教才令得你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白焱原本还犹豫着要将牡丹代替她出嫁的事儿告诉她,如今这般却更是不能说了。
“来人,将长公主送回怡宁宫,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许放她出来!”白焱朗声一唤,叫来了几名侍卫,“如若有谁敢抗旨不尊,朕要他的脑袋!”
白焱此意,是要将安平禁足怡宁宫了。
“皇兄,您不能这样做!”安平不敢相信白焱会对她这样狠心,挣扎着扑到他跟前来,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襟。
白焱却有些不耐烦了,瞪视着一众不知所措的侍卫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将长公主拉下去!”
“殿下,得罪了!”侍卫们不敢不听令,唯有强力架起安平退出了宫门。
白焱听着安平渐行渐远的哭喊声,简直是头疼欲裂。
将安平禁足怡宁宫实在是无奈之举,一来白焱也怕安平回了府邸万一想不开做出个什么傻事来,如今将她关在宫内,自己好歹也能看紧着些;二来白焱正愁着要以什么借口将牡丹接进宫来,如今安平既在宫内,这事儿也就好办多了。
如此想着,白焱紧皱的眉头这才散了些。
安平的这桩事儿完了,白焱却又想起了另一桩要紧的事来。
“阿宝,你出宫一趟传朕旨意,将那秦将军请进宫来见朕。”白焱与阿宝吩咐道。
阿宝领命正要出去,白焱又唤住了他,想了一想,续道,“还有户部尚书宋天明与刑部尚书高崇杰,这两位大人也一并叫进宫来罢!”
“嗻。”阿宝领命退下了,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便将几位大人都宣进了宫来。
白焱在昭华宫的书房面见了几位大臣,顺便将江左四县暴乱一事详细与他们说了。白焱本意是由宋天明为主判官,高崇杰与秦阳各为副官,三人带上五千官兵同往江左解决四县暴乱一案。
宋天明与两位大人情投意合,在朝堂上也算是良友了。白焱托付他处理江左一事,又指派了秦、高二人相助,宋天明自然是愿意的。三人当即便应允了下来,事发紧急,三人决定明日一早就出发赶赴江左。
秦阳出了皇宫便漫无目的地沿着太湖闲步游走,待听得一阵琴声抬起头看时,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竟走到虞牡亭来了。秦阳望着那华美的牌楼,突而想起自与秦月相认以来他们也有好些时日不曾见面了,如今竟是想念得紧。
那江左距离金安城甚是遥远,这要完成任务再回到京城起码也是两个月后了。不若在走之前与秦月见上一面,也好了一了自己的相思之苦。
如此想着,秦阳抬脚走进了虞牡亭。
花须楼华灯初上,楼下里灯火辉明,宾客云集,丝竹歌语声云杂乱耳,舞女歌姬云袖翩翩,一对对美目灿若星辰,一双双雪臂皓如凝脂,嘴里唱的是百般心绪,面上端的是万种风情,直将一众宾客哄得如痴如醉,宛若到了那天上人间一般。
与楼下的嘈杂热闹不同,楼上的菅冬阁楼门半掩,依稀可见里间莲花烛台上灯火摇曳,照着垂立的轻纱帷幕星星点点。屋内清幽宁静,从楼台上吹来的风亦轻柔舒爽,隐隐带着菊花香气,沁人心脾。
地板上铺着的猩红色绒锦毯上落了七八只酒坛子,坛子里空空如也,想来是被人喝光了丢下的。祥云卷耳底座的楠木小案上却还整整齐齐摆着四五只未曾开封的竹叶青,案旁坐着一双男女,皆是明丽动人的模样,只那男子面上稀稀落落长着些胡须渣子,略显颓废了一些。
男子手中端着酒坛子,仰头豪饮,酒水顺着下巴滴落浸湿了胸前青色的衣襟,墨绿色的一片,就像是太湖上的荷叶一般。男子眉头紧锁,神情悲切愤懑不堪,一腔心事全化作了酒液吞进了肚里。女子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青衣男子这般豪饮,并不加以劝阻,满是疤痕的脸更是平淡如水,像是没事人一般的。
一坛饮尽,男子将空坛子丢在地上,布满了血丝的眼眸仅望了女子数眼就忍不住了,那泪水哗哗地落了下来。
“秦姑娘,我对不住你!”男子伏在桌案上像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
女子慢悠悠地重新开启了一坛酒递到了男子跟前,那鲜艳如鸢尾花的唇瓣轻启,吐气如兰,“当年的错并非是公子犯下的,牡丹并不怪你,公子又何必介怀?”
“害你的人是我的祖父,血缘之亲终究摆在那里,你让我如何不介怀?”林泽抬起头来,发丝凌乱,双目通红,面上涕泗横流,极是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