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如今的宋远山已经算不得真正的宋远山了。
甚至他还算不算是个人都已经无从判定。
萨玛教乃是整个草原上最古老的宗教,它的存在甚至可以追溯到几千年前的蛮荒时期,只不过在八百五十多年前天降异石打通了与南陆的连接后,人们才对这个存在已久的神秘宗教有了一定的认知。
也正是天降异石之后,草原与南陆都不同程度上地出现了许多离奇之事,这也就造就了草原萨玛教的兴起与南陆天师府的兴盛。
当然了,还有后来的欧巴罗部落的雪女,或者说圣女一事。
但冥冥之中,这一切的源头,都好像躲不开那一分为二的两块石头,又或许反观下来,这些奇怪的事件之间是不是又有什么潜在的联系呢?
绵亘了近千年的谜团,终有一天,需要一个人来揭开迷雾……
“你说云江辰身边的那个丫头怎么样?”宋远山傲娇地说道,现在也不知是该叫他宋远山,还是渥都干,抑或者这些都不过是代号罢了。
海青的眼中很是无奈,“你为什么会对云江辰如此偏爱,我也去试探了一下那个小子。的确如你所说,他的身上应该是有着一些东西,但也没到要只身犯险的地步吧,都不过是一副皮囊罢了。”
“哼!阿爸并没有跟你说吧。”宋远山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当初阿爸邀请云江辰那小子来图兰就是想要通过他与北怀国结盟,没想到那小子还不领情拒绝了阿爸。不过阿爸早就想到过这种情况,所以才让我那晚先去试探,希望将他带到这里来施行天授之术,可没想到那晚连种子都没有在那小子身上埋下……”
海青整理了一下宋远山的碎发,“所以阿爸就想借乞颜部之手,用幻术控制那个胡和鲁,杀了云江辰,然后我们图兰再以为北怀国小公子报仇为名,灭了乞颜部,到时候既甩开了图兰的嫌疑,又成了天穹山东北方唯一的部落,到时候饥寒交迫的北怀国人不与图兰结盟都不行了是吗?”
“你怎么知道?”宋远山有些惊讶,“不过我可不想让云江辰就这样死了,那未免也太浪费了。”
海青无奈地摇了摇头,“即便如此,今天在赛场上你的做法太莽撞了,我们的秘密不能被公之于众,这其中的缘由,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
宋远山这时推开了海青,坐在了石床之上,怄气的说道,“你懂什么!云江辰那个小狼崽身上绝对不会是那么简单,你之前有听说过北怀国还有个小公子吗?”
海青摇了摇头。
“对啊!身世不明,远走他乡,而且体弱多病,却又天赋异禀,你不觉得我们挖到了一个大秘密了吗!”宋远山两眼放光,兴奋地说道,可他看到此时海青冷漠的眼神,就知道他对自己所说的这些并不感兴趣。
“难道你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要站到那群老顽固那边?听说他们中有人甚至跟呼延部都扯上了关系。”宋远山的脸色也拉了下来。
海青沉默了一会,“你还记得微风拂面,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吗?”
渥都干(宋远山)皱着眉头,显然没有弄懂海青这突如其来的话头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记得小时候,阿妈经常带着我们在乌蒙的草场上放风筝,那时候你总是吵着闹着要自己放一个,可是你的手太小了,阿妈把风筝交到你手里时,瞬间就脱手而出随风飘远了。于是你就哭得更大声了,怎么哄都哄不好。”
海青似乎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遥远的只能记得阿妈的笑声和妹妹的哭声,却记不清她们当时的面容。
一旁的渥都干也沉默了,似乎也被海青的话所触动,于是海青继续语气平和地说道,“我想了很久很久……人活着不应该是这样的。”
“你想要干什么?要与阿爸为敌吗?”渥都干犹豫的眼神一闪而过,突然变得警惕起来。
唤谛摘下来额头上戴着的那块海蓝色的宝石,那是阿妈留给他最后的遗物,真正的天授之术并不是没有风险的,他的阿妈就是个例子。
十三岁那年,阿爸因为阿妈出身的问题,被族人冷落,那年妹妹刚刚七岁,却患上了背疽之症,但部族的大巫早就放弃了他们一家。
眼见可人的妹妹,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生不如死之时,阿妈狠下决心,成了阿爸天授之术的第一个试验品。
很可惜,第一次作用在活人身上的天授之术失败了。原本海青手里的这块石头是如墨般的重黑色,阿妈的意外让这个石头变成了海子一般纯净的蓝,海青知道那是阿妈在这世间留下的一滴眼泪。
也是这一滴眼泪救了妹妹,救了阿爸,还有后来的自己……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活得够久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这不过是一副好看的皮囊罢了。”海青伸出双臂,撸起袖子端详着自己,他的身上也有着密密麻麻黑色的纹饰,“这么多年,皮囊换了一个又一个,可我们没有触觉、没有味觉甚至都没有了当初做人的尊严。你再看看现在图兰的人们行尸走肉的样子,不久之后,也许都跟我们别无二致了。”
“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没有阿爸的天授之术,你!我!早就暴尸荒野,这个图兰或许早就不复存在了。”渥都干有些气愤,而兄妹的争执并不是从今天才开始,多少岁月的累积,这曾经最亲密的血肉之亲,也不断地产生了嫌隙。
“是啊,就像是那古老传说中的父亲,为了拯救自己疯癫的女儿,只能无力地祈祷长生天的救赎。可实际上,这个草原早就没有了长生天,能救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其实说到这里,在海清的心里已经多多少少偏向了图兰部的可汗。虽然达日阿赤看上去是个心智不健全的人,但这也是长年累月于阿爸的幻术控制之下造成的,海青记得他少年时也是活泼的孩子。
而对于生死,他们这样的存在其实也是错误的。
该生的时候生,该死的时候就要去死。
这是万事万物存在于这天地之间的基本法则,如果真的图兰部注定要在草原上消失,那消失就是它的宿命,当你打破了这种生死平衡,你就注定要承受。
无痛无感,似人非人。
这就是天授的代价。
海青已经受够了这种没日没夜的折磨,虽然他感受不到身体上的痛楚,可天授之术并没有一并将他的思维一同拿除,这种煎熬如同炼狱一样,快要从他的皮肉中破出,这幅精致的皮囊就是他的监狱。
可图兰人,不一样。
在秘术的影响下,活着的图兰人却同样成了如他们这样的人。可是这些人本该有自己的人生,无论是富有还是贫穷,无论是疾病还是健康,无论是快乐还是痛苦,那都是他们独一无二,无法替代的人生。
但如今,他们的人生没有了意义,或者说,所有的图兰人,他们的生与死,甚至都不如脚下的芒草,有着自己独特的价值与意义。
“你还是想要云江辰的那副皮囊吗?”
“当然!”渥都干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那你要怎么做?天授之术对那个小子似乎并不起作用。”
“这好办!”渥都干整理了一下衣物,将手腕上的伤疤隐藏在袖口中,“当然是利用好这幅臭皮囊了。”
说着,他在身上轻轻一抹,右脸上的纹饰又动了起来,全部都退回了胸前,旁人看上去就如同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过一样。
海青放下袖子,喟叹了一声。
他知道,渥都干决定的事,旁人是阻止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