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的人就迷失了,相遇的人会再相遇。—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
我当时牵着渡边的手,轻轻地靠在他的右肩,静静地等待着,这一刻啊,现在想起来,是多么的怀念啊,为什么时间不能停留在某一时刻呢,以后的以后,陪着渡边看日出的那个女孩,会是她吗?
初生的太阳,从海平面缓缓升起,稚嫩的鲜红色中孕育着炙热的光辉,它在积蓄着能量,平稳而快速,过不了几个时辰,这柔和安详的光芒将爆发出耀眼的灿烂,它刺穿黑夜,点燃生命之火,赐予生灵生命和希望。
可是,这炽热的太阳越是照耀的辉煌,而当黑夜来临之时,那份空落的无助和视线模糊的恐惧感就成倍地侵蚀你的灵魂,疯狂地吞噬着你的勇气,如果你无法在下一个日出里守住自己的灵魂,那么,你将永远地堕入黑暗之中,太阳永远都照射不到的阴暗角落,被世人所遗忘的角落。
有人说,死神常驻那个地方,当你永永远远失去太阳的庇护时,死神将毫不犹豫地带走你。但是如果你仔细地想想,被死神带走,未免不是一种解救呢?
活在那种阴暗死寂被人遗忘的角落里慢慢地腐烂糜臭,最后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可怕怪物,何不欣然跟着死神先生去到那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你们又没有见过死神,怎么就断定他是一个凶神恶煞的鬼怪呢?活着对你来说,究竟是怎样一种信念?
从蓬莱回来后,我又是一个月没有跟渡边联系,事实上,我因为身体状况的原因已经跟公司提出了离职,但是社长坚持让我先请一段时间的长假,我便也无力拒绝。
而我消失的真正原因,是从起初的家庭矛盾已经蔓延转移到了我自己身上,我已经对我身体发生的病变无能为力。
刚开始我也根本无法相信和接受这样的事实,我曾以为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我甚至觉得这种事就算真的发生在我身上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散散心或者跟别人发泄一下就过去了,但是,当你察觉身体的异样时,身体里的一只黑狗其实早已屠戮蚕食着你的神经和器官,医生负责任地告诉我,这只黑狗将长期地与我为伴,我所要做的是与这只日夜试图撕咬我的黑狗和平共处而不是与之剧烈地抗衡,黑狗靠贪食我内心的阴郁而逐渐壮大,我要保持阳光和快乐。
呵呵。
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要降临在我身上,这,一点也不公平啊。
医生认为我的病症比较严重,精神也不太稳定,于是要求我住院疗养一段时间。
就这样一个月过去了,当我再度打开关机了一个月的手机时,看到了无数条来自渡边滕的未接来电,我心痛的快要晕倒过去。
说实在的,这对他也很不公平,我难过地哭了一个下午。我发微信给渡边说明了我的事情,并且在微信里把医院的定位发给了他,医生也同意我目前的状况可以允许亲友的探访。
我在住院部的公园的草坪上看到了渡边,我大声地叫唤着渡边,看到他能来实在是让我激动万分,与其说是激动,不如说更多的是愧疚和感恩。
渡边说今天是周末,执意要留在病房照顾我,其实我也很想有渡边陪着,他给我带来一种温暖的感觉,一种有所依靠的安心感。
只要靠在他的臂膀,就能实实在在地感觉到心底那股蓬蓬然向死而生的信念,像雨后春笋一般时刻准备破土萌发,这股力量并不像炽热的太阳那么耀眼和霸道,更像是在遥远夜空里的星辉,茫茫迷途之中,你只要一台头仰望,那微微闪烁的星星在遥远的天际指引着你,而渡边君的出现,对于我来说,便是那浩渺宇宙中的北极星,默默庇护着迷失于荒野的旅人,指引着希望和勇气。
可是,星星也会终究会黯淡的,它会被云雾遮蔽,也会被风沙掩埋,不是吗?如果最后一丝星光消失了,我要靠什么走出黑夜呢?
那天夜里,我与渡边聊了好多事情,一直聊到很晚很晚。
我记得渡边问起我家里的事,其实到那时候为止,我也很久没回过家了,只记得在住院前几天,父母还是有一起来看望自己,他们觉得我这种状况,大概率是一种自我施加的心理疾病,稍加疗养调整便能很快回归到正常生活中,当医生跟他们强调我精神状态的不稳定时,他们依然觉得我是一个尚未真正懂得体量大人的小孩,他们无法理解每分每秒双脚被被一只讨厌的黑狗往另一个方向拽扯的感受。
渡边:“你恨你的父母吗?”
“我恨所有人,虽然我不想恨他们,可是只要他们一出现,那种莫名厌恶感便涌上心头,我觉得他们都是来指责、嘲笑、戏弄我的人。”
“他们是不是希望我死去更好?”
“舒然,不要这样想,真的没有人会那么想的,至少,我想要一直守候在你身边。”
“我也不想,你知道的,我也知道你爱着我,只是现在的我,恐怕真的没有资格说爱你。”
“嗯,我知道你所想的事情,不要再烦忧这些事情了,好好睡一觉吧,说不定明天你就恢复正常了,就算一切都不对了,我都会陪你去任何地方,只因我深爱着你。”
“嗯,希望吧。”渡边的一番话,让我坚定了一直在犹豫不定的一个事情,像渡边这么善良的人,真的不多见了。
后来,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一片青葱的草地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甘香,清澈又芬芳。
我看到自己身上没有衣服,一丝不挂地站在芳草地上。
而站在我对面若隐若现的一个人,白衬衫,藏青色的麻制休闲裤,阳光又斯文,那个人便是渡边滕。我朝着他慢慢的走过去,我并没有因为他看着我的身体而感到害羞,渡边夸赞我的美丽动人,我便开始在他面前起舞。
我记得自己并不会跳舞,可是梦中,自己的手臂和腿,都随着圆舞曲的节奏翩翩起舞,将自己身体的每一条曲线、每一根青丝、每一声低吟都完全地展示在渡边的面前,此刻的我是如此的轻松和愉悦,就跟那天出海驰骋于汪洋中所获得的自由感一样,虚幻又贴切。
我看着渡边走向了我,他双手轻轻搭住我的双肩,像蒲公英一样亲吻我的嘴唇,渐渐地变得湿润起来,然后,蒲公英经过了山峰又拂过了河谷,在大地上没有规律的游荡,冰雪开始融化成河流泽润着干枯的土地。,地开始焕发着蓬勃生机,渡边紧紧地搂抱着我,深深地嵌入我的身体,我顿时双脚麻木,无法站立,滚烫的洪流从我的小腹涌入脑门,草地塌落,两个人渐渐淹没在草场里。
如果我是一个正常人该多好,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渡边滕相爱,然后顺理成章地成婚,接受所有亲友的祝福和羡慕。我们也许会去他的家乡名古屋,我可以在静冈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小店,也许他会留在上海做一个中国人,每个中秋节都能吃到上海各式各样的月饼,无论怎样,我们也应该过着幸福无忧的生活。可惜我不是,所以渡边绝不应该因为我而一起被命运惩戒,他应该要有他的人生,不是吗?
时至今日,我依然感恩着渡边先生,在我即将葬身绝望泥潭时,让我多了几分挣扎和思考的勇气。
我相信,他的出现和离去都是我命运轮转中的定数,人的一生难免要历经大大小小的劫数,不知道在某一刻起,我觉得死亡不再那么恐怖的和遥远,就像太阳和星辰一样,闪耀和陨灭都是宇宙运行的规律,当你坦然面对神秘的死神时,从容诚恳地与死神交流和对话时,你才会发现活着或死亡本身并非对立而存在的,他们皆为平等的状态。
生不如死这个词本身就带有巨大的片面性,它将生的地位远远凌驾于死,它将死彻底与生分离,从此死便作为堕入地狱的标志。
然而这是不对的,我现在活的很好,但我并不畏惧死亡的降临,我唯一难以释怀的,就是想在活着的时间,再见一眼渡边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