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依然在疾驰,只是方向却变成了与圣裁峰背道而驰,而且只剩下一辆。
路小邪坐在桌前,心中窝火,左手一只鸡腿,肥油大嚼。右手抓过金创药粉,一盒子直接倾倒而下,小半落在伤处,大半倒落在地上。这创药刚落伤口便是剧痛,路小邪就着痛咬一口鸡腿,一顿狂嚼,再吞两口酒,使劲咽下去。等到鸡腿吃完,创药已经发挥作用,伤口一片清凉,再无半分疼痛。
平季子占着窗口,眼睁睁看着家传的珍贵创药给他糟蹋,大半敷了地,木然无语,索性掉过头,眼不见为净。
他这马车窗帘是特制的,外头看不到里边,里边却看得到外头。
路小邪随手再撕了一只鸡,翘起二郎腿道:“浪哥儿,咱们说一是一,你方才对不住兄弟,兄弟我得找回这个场子,再谈交情。”
浪拥云懒卧床上,掌中一把碧玉搔头,淡淡道:“路兄弟,随时欢迎你阴回我。免得你心中存了个芥蒂,妨碍你我兄弟情谊。”
他似乎浑身不自在一般,这里搔搔,那里搔搔,最后定在左肩用力,碧玉搔头上都挂了血丝。
路小邪道:“那好,明人不做暗事。下一次你对敌时候,就是我阴你一掌的时候。”
浪拥云翻了个身,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碧玉搔头上那点血丝,面上突然有了一丝哀伤,愣愣地道:“我老子说过被盯上了就得回撤,再不许前行一步,路兄弟,你这一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我呢。”
路小邪一愣,也唉声叹气起来,抓起酒坛又喝了一口,只可惜是一口闷酒,道:“还没宰二十个中原好手呢,就得回去了。”
平季子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在山呼万岁:“感谢长生圣神!终于制住这两个祸害了!”一念至此,忍不住低首祷告。
浪拥云斜睨着他,淡淡道:“平子,圣神满足了你什么愿了?怎地突然祷告起来?”
平季子毫不理会,祷告完毕,方才说道:“一日数祷,习惯而已。”
浪拥云眼皮微微抬起,一抹冷笑,似乎看得穿他的心思一般。
路小邪则不屑一顾,道:“平子,你这信仰可不纯正。照我说,信奉长生圣神即可,时不时念个佛家的往生咒,又是什么意思!”
平季子冷冷道:“当年我身陷绝境,一个个神仙轮着祷过来,正好祷到释迦牟尼佛,得救了。所以我就信他了。除了往生咒,我还会念十多种经呢。”
路小邪哈哈大笑:“你真是迂腐得可以,像我和浪哥儿,明面上信奉长生圣神,实际上呢,就只信自己。”
浪拥云终于大笑起来,似乎在这点上与他一致,道:“路兄弟,说得不错。天下可信的,本就只有自己的武力。”
这几句话说得和风细雨,平季子瞳孔却猛地一收缩,他突然发现,自己弄错了几件事。于是他不紧不慢地褪下右腕上的一串念珠,假装闭目养神,一粒一粒数起来。
他需要借着数念珠,好好平复平复心情,思考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做。
首先二世祖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酒囊饭袋,事实上他很精明,无人处赌杀传令使的当发则发,临江楼信号箭一出当退则退,无不显示出他决断的迅速与正确。
平季子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本该如此,天下的二世祖因为家庭环境的高人一等,纯粹酒囊饭袋的也不多。多数还是有一技之长的,哪怕一事无成,也多少有些花钱的本事的。
花钱也可以说是一技之长,比如路小邪这种,给他万两黄金,他也只不过买几个烧鸡下酒。在有格调的人看来,那就是无趣之极了。但是换了二世祖,他买来的可能就是越州的花雕,吴中的醉蟹,总之足以令风雅人士满意。
令风雅人士满意得到的好处,远比令粗人满意得到的好处更多。
何况二世祖,还精通一项本事,这个本事就是杀人。
不光杀敌人,还杀同伴,心狠手辣,翻脸无情,却又自然的很。
就像允诺路小邪事后报复一样,光明正大,一点都不做作。
冷静、狠辣、偶尔神经质,这简直就是天生的杀人狂。比起旁边大大咧咧的路小邪,危险了何止十倍。
这就很令人毛骨悚然了,即使是平季子,也总觉得坐垫上仿佛生出了针似的。
数着念珠的时间,平季子已经盘算好了,那就是不管用什么方法,尽可能快地撤回东都,把这两个祸害交回接应的人手里,然后溜之大吉,离这两个小魔头越远越好。
自己的车驾是千里马,此去东都不过百里路程,即使车架繁重,两个时辰也能到。到了东都,便是官府的天下,任你圣裁峰再狂,也不敢在东都造次的。
何况自己一路上,不知道布下多少乱人耳目的疑阵,圣裁峰的人破除疑阵,也要花点功夫。
只要这辆马车到了东都的顺威镖局,把两个小魔头一扔,他就自由了,爱游仙窟就游仙窟,爱去圣裁峰就化妆去圣裁峰。谁还能碍着他呢?
想到这里,平季子终于睁开了眼。
却见两个小魔头不住使眼色,似乎商量好了什么奸计。平季子心下一咯噔,就见浪拥云邪邪笑道:“平子,按你的想法,我们是不是就此撤回东都,就此罢手再不回来?”
平季子瞟一瞟路小邪,见他一脸紧张等着自己回话,却也毫不改口,道:“那是自然。”
浪拥云道:“也不许我们去撷英大会找个乐子?不允许我杀了那姓霍的小子?不允许路兄弟找那姓萧的?”
平季子冷冷道:“浪宗主已下明旨。”
他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不可能任着二世祖为所欲为。何况三人之中,本来就数他武功最高。
浪拥云打了个响指,道:“路兄弟,你可听好了?”
“听好了!”路小邪也回了一个响指。
平季子暗叫不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马车四壁破开,两个小魔头一西一东,竟然一齐跑了。
“赵武,王奇,我和路兄弟出去玩玩。你们俩陪着平子回去复命,就说我说的,平子这趟使命已经算完成了!”
浪拥云声音远远传来,把平季子气得跺脚。奈何自己武功智计虽然不差,轻功却是不如远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魔头跑得无影无踪。
这一下事发突然,别说赵武王奇了,连平季子都来不及反应。
等到他跺完脚,人也跑了,平季子阴阴地盯着赵武王奇,道:“我去追浪哥儿。你们两个先修整马车,然后按照原定计划驰回东都交接,记得把浪哥儿的原话带回去。”说罢,也不见了踪影。
赵武王奇躬身道:“小的明白。”依然是一副小心伺候的神态,完全不敢开口多问。因为平季子这位喜欢念经的大善人,比起浪拥云来,杀人更加迅速而且更加无厘头。
换句话,只要是用不上的人,都可能被杀,连何时得罪过这位大善人都不知道,就一命呜呼了。
所以在平季子面前,所有人都规规矩矩的,就像算盘子,平季子拨一下,他们才敢动一下。
眼见三个小魔头一齐离去,赵武王奇两人都忍不住都松了一口气。赵武道:“王老兄,咱们总算是活了。”
王奇回道:“赵老哥,你知不知道,这次出来,我家里连棺材板都给我准备好了。”
赵武道:“慢着高兴。平季子安排我们驾车诱敌,危险还没过去呢。”
王奇道:“那又有什么要紧,真被圣裁峰杀了,那也是命,总比死在这三个小魔头手里,死都不明所以的要好。”
赵武道:“确实如此啊!”
两人笑逐颜开,举手相庆,竟然如劫后余生一般。
远处的平季子,挥挥手,召回了一只毛色油亮的八哥儿。
据说八哥儿擅学人言,也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听了什么话,反正这话是传进平季子耳朵里头了。
只见八哥儿开口几句,平季子脸色就变得铁青,大约说话的人,并不适用他“与人为善”的家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