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黑的枯树结了厚厚一层冰霜，剔透雅丽，干枯的枝丫像是水玉簪花，缀得墨兰天幕诗画一般幽雅。
她怯怯地掩住伤口，躲着他过分关切的眼神，低低宽慰着：“不碍事，我上过药了。”
“你的脖子……”
“也不碍事，我哪有这么娇气呀。”
听她这一说，狸吾面上的愁容才散去了些，苦笑着侃道：“你还不娇气啊，谁还能比你娇气。”
伸手捏了捏她冻得绯红的脸蛋，指尖仿若触到冰块似的寒凉，再看她微微打抖的唇，狸吾心疼不已，顾不得远处一道肃杀的视线，紧紧抱住了她纤弱的身躯。
白沐雪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震得一惊，眼波流转至远处的白郡司身上，果然看见他正怒发冲冠企图冲过来，亏得雪妖和红戎鬼能将他牢牢堵住。
“女儿家总有一天要嫁人的。”雪妖笑着劝慰道。
“嫁人？嫁给谁？那毛头小子？！谁同意了！”
白郡司豁亮的嗓音连半聋的老人都能听得见，可偏偏他口中的‘毛头小子’充耳不闻，甚至嫌他吵闹，牵着姑娘隐进一旁的枯树后。
这小子当真不把他放在眼里，眼皮底下就和自己闺女拉拉扯扯！
白郡司挣扎着想要跟过去，老父亲此时简直像个孩子一般无理取闹，雪妖哑然失笑。
“你这爹爹，担心女儿吃亏，就不担心你儿子亏待人家姑娘了？”
另一处的石块上，白斯寒半蹲着为红叶揉搓手腕的肿包，视线静静地落在青黑的腕处，神态自若。
反之，红叶就十分不自在，当她发现白郡司夫妇二人正朝着自己的方向瞧着，更是尴尬万分，下意识就要将手从白斯寒掌心挣脱。
“嘶……”
“你乱动什么，不想吃苦就放松些。”
白斯寒揉捏的力道突然加重，只一下，便让红叶疼得破口大骂，把一旁看好戏的夫妻二人吓得愣怔住了。
有精力骂人便是不严重喽。
他低眉笑着，往肿胀的部位涂了些草药，深入肌肤的冰凉一下就驱散了不少痛苦。
“这药你带回去用吧。”
红叶看着他手里的小瓷瓶，心中暗暗不舍分离，一时竟不愿抬头看他，只怕自己更加留恋。
“你在想什么？”他躬下身去探她表情。
“没，没什么！”
红叶扭过身去不让他继续瞧，但话里的紧张还是被他捕捉到了，可惜他并未开窍，只当红叶是难忍伤痛。
少年不知情滋味，却又予她双丝网，亲手种下千千结，教她解不开，剪不断。
白郡司看在眼里，面目逐渐转为嫌弃，缓缓气又朝闺女那方看去。
不得不承认，比起自家儿子，那叫狸吾的毛头小子更像自己年轻时的脾性。
念起年少的自己也颇为潇洒风流，再看眼前情意绵绵的少年少女，竟开始有些妥协，想来那狸吾是真心待他闺女，倒也挺好。
雪妖见他释然，低头微微一笑，反倒抬着步子走近了枯树。
她一面走着，一面从旁感受狸吾举手投足间对沐雪的珍重之意，雪妖心中满怀欣慰，脸上不由得挂上暖笑。
“雪儿，你先离开，我与他说两句话。”
二人相顾无言，心中都揣着些不安，雪妖自是明白他们的心思，无非就是怕做长辈的会棒打鸳鸯。
“娘亲……”她的声音越发嗫嚅，焦急不安全写在脸上。
见她如此，狸吾面色却是缓和起来，心底的暖意取代了方才些许的紧张。
“我没事，你先去你爹爹那边吧。”他柔声安抚。
雪妖一直注意着他们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眼神，身为女子有些直觉是算得准的，这少年当是用情甚深。
直到白沐雪的背影渐渐远去，保证她不能听到自己的谈话后，雪妖徒然转了正色，直勾勾看着眼前的少年。
“方才我见你们举止亲昵，温情脉脉……你们，从何时开始的？”
单刀直入的问题不禁让狸吾心底涌出要命的紧张，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只明白眼前这女人不是自己能得罪的。
他单手背在身后，不由自主地攥紧，待稳好情绪后回道：“……许久了，我也不知从何时算开始……”
听着他逐渐转弱的声音，雪妖笑意更深，但她还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些，毕竟儿女终身托付之人，定要慎重考虑才是。
“我想知道你对她，到底几分真情？”
狸吾抿着嘴，不知她的问话是出于质疑还是单纯的了解，他想说十分，百分，千百万分，可又担心花言巧语引她反感……
斟酌了半天，他总算开口：“我对她，是真心实意。”
“可曾对她有过逾越之举？”
问话接二连三没有缓存的间隙，这让狸吾觉得她是有备而来，是否早已看自己不顺眼了？如此想来他更加忐忑不定。
“什么……什么逾越之举……我……”
“就是你可曾不守规矩，碰过她了。”雪妖朝他走近了一步，灼人的视线让他避无可避。
狸吾努力安抚心悸，磕磕绊绊地答道：“我，我我……我，我没有！”
他被注视得气短心慌，明知自己从未碰过那丫头，可心里怎就莫名慌乱起来……如此神态岂不叫人误会！
察觉到他的僵硬，甚至连额上都冒出细细汗液，雪妖终是没忍住侧过身子，隐笑了出来。
云牙山虽为妖族，但不知为何恪守的礼节总与人族过于相似，全然无妖孽的歪风邪气，污浊不堪。
关于这一点，狸吾多少还是看得出来的，虽觉奇怪但也因此不敢对白沐雪有任何越轨之举。
“如此就好，若将她婚配他人也无碍。”她微微侧身，掩去眉眼戏谑之意。
婚配他人？为什么……
周遭霎时间静默无声，死一般的寂静，他能听见自己心头乱撞的砰砰声，恨不得下一刻就要震出胸口。
“我待她是真心的，为什么要她嫁给别人？”他紧握拳头，紧咬的牙关滤出艰难的平静。
在狸吾震惊又不解的眼神里，雪妖依是泰然自若，像极了无情之人。
“我自然理解，也不曾怀疑你的心意，不过……”雪妖顿了顿，眼神些许歉意，继续道：“不过我作为她的母亲，还是希望你能放弃她。”
他张口想要解释，想要追问，骤然又意识到什么，将堵在喉咙的话硬生生咽下去。
金隐城的事予他而言打击颇大，回想起日夜寻她时的无力感，狸吾的神色落成黯色。他才意识到，即便自己如何强大也有无法保护她的时候。
甚至连她和花绫临也未能分辨出来。
“是我没能护好她，让她受了伤，您不放心我我也能理解，但是……”
他突然抬眼正色道：“但是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
狸吾说话间雪妖一直盯着他的眼，里头蓄满了愧疚，同时也盈着诚挚，连她都要为之动摇。
这是一双极具魅惑的眼睛，难怪能将姑娘诱得死心塌地。
她摇摇头解释：“并非单纯因为这次的事，你的身世我多少了解，以你现在的处境，雪儿若是跟随你必然危难重重，我不能让我的女儿受到伤害，能明白吗？”
狸吾无言，双眼久久的垂落下去。
雪妖的顾虑他懂，自己何尝不是被这种挫败感折磨着。
下定决心要她，又该承受怎样的责任与压力，他是切身体会到的。
这个满怀真情，向自己奔赴而来的小姑娘拥有着世间最完好的幸福，她有父亲，有母亲，有兄长，有整个同族伙伴。
他们就像一座又一座山，压得他透不过气。
而狸吾，不过是旁人眼中恣意妄为又痞气的孤儿罢了，如何与她相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