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八月,让孙子纯措手不及的事,毫无预兆的发生了。数千名退休老员工,把集团办公大楼围得水泄不通,办公楼前的东城大路被拦腰截断。那些老人每人一个小凳,坐在了马路中央,别说车,人都过不去一个。东城大路是东城区的主干线,十几条公交线经过这里。从早上七点起,这些公交线全瘫痪了,各种车辆塞出几里地远。更气人的是,集团在职员工进不去大门,就在门口与那些老员工互动,形成了人海不说,还给他们助威打气。
此刻,从集团后门进到办公大楼的贾云龙,在广播站一遍又一遍的喊着,老领导,老师傅们,大家让开大路吧,这样对集团影响不好。请你们派出代表,到三楼会议室,孙董事长,崔书记马上与你们协商,解决你们提出的问题……那些老人一个个毫无所动,就像没听到一样。
随着一阵阵警笛的叫声,从二十多辆警用面包车上下来二百多名警察,在那些老员工外面围成了一面墙。隔开了群众,阻止了他们之间的互动。
广播站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东城派出所所长领着东城分局局长风火一样推开了门。
“孙董事长,崔书记,你们得赶紧解决这事,不然再过个把小时,市局,市领导都得过来,这事就更大了。”分局长顾不得与站在贾云龙身后的孙子纯和崔树仁打招呼,忙三火四的说。
“你们能不能把他们都赶到集团大门里来,让出大路……”
孙子纯的话还没说完,分局长便打断了他,“这不可能,我们只保证他们不与看热闹的人互动,都是七老八十的人,我们不能与他们有任何身体接触。你们赶紧想办法,现在互联网这么发达,这事要闹大了,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崔树仁看了一眼头上已冒出细汗的孙子纯,抢过贾云龙手里的话筒,“朱书记,徐厂长,吴部长,老李,你们都是我与孙子纯的老领导,老同事了。我们俩请你们到集团三楼,咱们共同研究一下,把这事解决了好不好?我和老孙在这里求你们了。”
外面的人群沉寂了片刻,突然爆发出了一片雷鸣般的怒吼。“不与他们谈,他们全是骗子,我们得与省市领导对话。”
崔树仁尴尬的看了看孙子纯,把话筒交给了他。孙子纯清楚,此时自己说什么也不会有用的,但崔树仁已尽了最大努力,他也得表示同船渡了。
“老领导,老同志们,咱们都进到集团院子内,把路让出来。今天我们一定解决大家提出的问题,我用人格担保,保证让大家满意。”
孙子纯的话刚落,千百个声音又吼起来,“你的人格就是个屁,还是搞你的破鞋去吧。”
吼声顺着打开的窗户传到屋内,孙子纯气得脸都白了,把话筒啪地一声摔了。
就在孙子纯摔得大家面面相觑时,东城分局长的电话响了。市局韩宝忠局长告诉他,市委书记杜成芳马上就到现场。几个人立刻下楼,向集团大门口走去。
几个警察在前,那些退休老人为他们让开一条路,市委书记杜成芳,市局韩宝忠局长一行人,走到了集团办公大楼门前。
杜成芳先同两位七十余岁的老者握了握手。“徐老,朱书记,你们怎么也来了?”
“不来不行啊,是他们到家里把我们两个老家伙硬拉来的。”朱书记指了指马路上那些黑压压的人群。
杜成芳看了看崔树仁与孙子纯,没理会他们伸过来的手,“让人搬几把椅子,我们就在这现场办公吧。”
杜成芳坐下后,朱书记指了指原宣传部长,“老吴,你先把情况向杜书记汇报一下。”
于是,老吴开了口。原来是东柴集团以资金周转不开为名,停发了去年冬季的采暖费,当时说的是转年就补发,可到如今也没有补发。这还不算,上个月又停交了医保费,致使这些人无法开药,特别是患癌症和职业病的老人,住院都得自费了。
老吴最后气愤的说,“他们高管年薪上百万,中层干部也是十几万,当然不会在乎这些小钱儿,可我们这些退休的老同志,只有二千左右的退休金,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杜成芳看了看崔树仁和孙子纯,刚要开口,朱书记又说道,“杜书记,按说我与徐厂长都是离休的,这事与我们俩没有关系,但这些老同志为企业干了一辈子,都是为咱们国防事业做过突出贡献的人啊。现在老了,集团竟然这么无情无义的对待他们,我们不能不说话。请你一定要为他们主持公道。”
杜成芳心想,你们这是刷存在感,七十多岁了,与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却还这么留恋舞台,也够可以的了。然而他嘴里说的却是,“当然,当然。老崔、老孙,朱书记和老吴说的并无不当,是你们没有按政策办事,这可不行。”
“杜书记批评得对,我们一定尽快筹措资金,把这事尽早解决。”孙子纯马上表态。
见老吴还要说话,杜成方冲他一摆手,“老孙,你这么说可绝对不行。你们今天就得把医保费补交上,并且要保证无论企业遇到什么困难,也不能再停交医保费。至于采暖费,一周内全部补发到位。”
“杜书记,集团资金周转确实困难,我们保证下月补齐行吗?”孙子纯已经是哀求的口气了。
“不行,你们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如果你们一个月也拿二千元的退休金试试。”市委书记用毫无通融的口气说。
杜成芳转过头又说,“朱书记,徐老,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可以。杜书记,大家可全靠你给做主了。”朱书记与徐耀先同时点头应允道。
足有半个小时,那些老人才在小警察连搀带扶,离开了东城大路。看到公交车又通了,杜成芳说,“咱们进屋唠唠吧。”
三楼会议室里,听了孙子纯,崔树仁讲了企业效益不好,资金周转困难后,杜成芳摇了摇头,“你们与我讲这些没有用,我是省会城市的书记,不是银行行长。社会的和谐稳定归我管,咱们不是小县城,如果闹出乱子来都得下台,弄不好还有党纪国法等着呢。老孙,老崔,你们可都是省管干部,今天的事如果再发生,可别怪我把你们送到省里去……”
杜成芳顿了顿又接着说,“你们说企业效益不好,前些日子我在报纸和电视上看到的却是,你们怎么破茧化蝶,翩翩起舞,怎么沐浴清风,走进诗的意境……如果把吹牛的本事,用在企业经营上,今天这样的事能发生吗?企业改制后,你们都是怎么经营的?把自己的工资提高了好几倍、甚至几十倍,几百个中层干部都配了车,这是多大的开销啊?然而你们不但停交退休员工的采暖费、医保费,还停交了全体在职员工的社保费。两年前社保局长就向我反映了,你们是哪个员工退休,临时给哪个员工补齐社保费。当时我还给你们打掩护说,企业有企业的难处,他们只要能补交社保费不就行了吗。看今天这个架势,恐怕在职员工的五险一金你们都没有交,这得是多大的窟窿啊?你们这种寅吃卯粮的搞法,到你们退下来时,下届班子得接多么烂的摊子啊?”
杜成芳摇了摇头又接着说,“行了,不多说了,知道你们都贷不出款来了。我再厚着脸皮向市工商行给你们协调两千万短期贷款,先圆了眼前这个噩梦再说吧。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还不了到期贷款,银行把你们告到法院,可别怨我不管你们……”
送走杜成芳一行人后,孙子纯抬头看了看集团大楼上高悬的“以人为本,开拓创新”,顿生一阵恶心。这就是一句放狗屁的话,就连杜成芳貌似公正,本质上也是怕闹出事来自己下台。那些退休的老东西,更不用说了,为了千把块钱把道都堵上了,好狗还不拦路呢。孔老夫子说的真不假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不断点头的同时,又想到了杜成芳最后那句话,“银行把你们告到法院,可别愿我不管你们”。妈了个蛋的,你除了向企业要税,吸企业的血,什么时候给过企业一毛钱……表面的善人都让你装圆了,看起来像是在帮集团解困,到头来也许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