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暗云压涌如恶潮,青黛长脉欲无涯,夜色催噩,银光凛冽,自云层中狂啸断开,自阴阳定天晓,渡万里撕长秀,其中毁灭与创造之气浑然一体,翻云覆山间枉断肠,如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势。
长光直劈进深谷,扒开一片片柯林,驱风闪钻,声拂万壑幽深,那银电昼了整片天,却又骤然戛止,周而复始。
擎天万刃如苍龙灏(hao)气,再没有任何东西比得这劫雷凶猛。
佡(xian)允沉默一息,决定还是行一番静观其变。
这时,银雷已裹挟着毁灭应兆的闷响劈入地面,割断劈焦一寸寸土地,又自裂缝中蜿蜒出十方罡光风影,卷起无数的飞沙走石以及碎叶残荆腾飞半空之中。
谷中生灵见此,或未开灵智的山兽精怪,或修出人性步入门槛的妖精,无一例外都是慌不择路,疯狂逃窜,生怕被波及,连修为距成妖仙一步之遥的一方大能,也于此刻藏匿。
氤氲漫游,噤若寒蝉直至万籁俱寂,一切声息销声匿迹,猎猎风声飒响,犹苍夜酣战,致命又摄魂。
雷霆锵铿犹磬声沉,阵透心底。
此雷劫共有三九二十七道,若能在这二十七道雷劫下不死,将于撼天动地的雷电中锻炼、脱胎换骨,领悟法则。
而那道劫雷下,是一道挺拔的男子身影。
青竹般坚韧不拔的身姿被一道又一道且接连不断、没完没了的劫雷劈得膝盖一折,将他劈得寸寸低伏蜷缩于枯枝落叶里。
这劫雷好似要把他从里到外撕个粉碎一般,让他的灵魂四分五裂魂飞魄散无处安放。
劫雷的威力无比惊人,已然超出认知的范围,连隐在不远处的佡允都在讶然之余生出猜测。
莫非是这人将自己修为生生压制至瓶颈处,然后使长久被压制的劫雷之力累积成汹,最后喷涌爆发,让这本欲早早降下的劫雷诸加几倍之威于这刻倾巢而出,其势不可阻挡!
劫雷又落下!
将他劈得狼狈不堪、遍体鳞伤,浑身上下遍布密密麻麻的焦黑血口,不住的从皲裂的伤口中淌出腥水。
沉雷密布,自夜色中斜穿而下,天地为之颤抖,万钧电光闪过,照亮男人清隽(jun)琇睿的脸庞。
须臾间,他目光沉静,却又含着巨树催折的黯然。
他认命的闭上眼眸,眉心忡皱,自知已不可能从这劫雷下存活。
但求刹那夺魂,让他走得痛苦些。
雷声犹如擂鼓,却又在其中夹杂一声惊声呼喊。
“雪青!”
被唤作雪青的男子瞬间睁开眼,瞳中盛满骇然和突如其来的水意,他身形一震,昔日的从容和云淡风轻于此刻破裂猖绝,只觉得脑中轰鸣作响。
他最爱最怜,甚至不惜将雷劫压下,只为陪伴的女子,此刻却用薄弱的身躯挡于他身前,替他承受下那蕴含最后一簇且威力最浩瀚的劫雷。
“不!”,雪青失控尖鸣,声音低哑又欲绝。
夜色将万物覆盖,顷刻间陷入黑暗,雷霆忽然消散,使天地归于沉寂。
星月皆无,只余人啸。
他的眸子在眼眶中无助的颤,连呼吸都变得急促,那一串串珠水猛然从他眼眶中蹿出,沁得令他心肠刺痛。
雪白的衣裳如霜,在风中若薄冰摇曳,与过分苍白的肤色相融于清秀脆弱的脸孔上,呈现出的是无尽的暮雪云烟。
青芠(wen)的胸口被劫雷自背后穿透出拳头大小的焦化窟窿,她硬生生替雪青挨下这致命一击。
她后知后觉的略垂下眼,才看清自己胸前的黑黝又可怖的大洞。
青芠先是茫然无措的眨眨眼,随后她嘴角流出血水,再然后七窍洞穿,不受控制般汨(mi)汨的流出殷红的鲜血,直至眼前一片斑驳血色,模糊了视线。
青芠的身体,在逐渐化为灰烬细影……
先是胸膛、再扩散于腹背,最后乃至四肢。
青芠抬起手,看向五指。
五指自指尖也在慢慢消散不见。
她五感忽然迟钝了起来,她耳边死寂无声,眼前影影绰绰天旋地转。而心口已然被劫雷焦化,那劫雷之力却还在寸寸蜿蜒游动至她全身,粉碎她的骨骼血肉。
她不可置信的愣了下,眼睫微颤抖栗,眼泪有些惊愕的涌出,随后她缓缓绽出一抹笑容,却是舒出一口气。
“太好了……”,她一开口,嘴畔便直淌鲜血,染了大片雪白衣襟,如血墨点梅。
她却神色如释重负般念道:“我终于赶上了……”
而雪青拖着灵力空竭、千疮百孔的身体,支撑在地的手掌,死死攥着污脏不堪的素青衣袖艰难的起身,他咬紧牙关硬撑,从地上吃力的爬起来,几乎用尽最后的力气,一瘸一拐的向青芠奔去。
青芠抬头,缓缓张开双臂,长眉连娟的小脸接近透明的惨白,柔软密集的青丝铺满双肩而后垂坠,在风中略有些凌乱的飘扬,她嘴角含着天真烂漫的柔笑,湿润眼睫的晶亮水珠灼烧着雪青的心神,而青芠笑着,用尽最开怀的笑容迎接朝他奔来的雪青。
而那几近透明的唇畔一张一合轻启之间,在逐渐化成无数个细碎的灰影星光。
她在说着什么,声音在夜风中细弱得随时都可破碎,但却又清晰的传递进雪青耳中。
“妖族都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只有你对我一心一意,从不看轻于我,我不求成仙成佛,只求你平安喜乐。”
可雪青还未来得及抓到她的肩,便落空,只触到了一手濯濯的星辉灰影。
刹那间,她身如落人间碎星莹尘破开飞散。
灰影万粒为埃,再如火星一般泯灭于世,瞬息间自雪青血痕纵横的手掌与指缝中穿过。
青芠的整个身体彻底消散,从世间烟消云散,再寻不得半点踪迹。
而雪青也只来得及抱住了空荡落地的冰冷素衣。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使他最怜最爱的那人于他眼前生生被挫骨扬灰。
雪青紧紧的抱着素衣,泪眼猩红,眸中斜珠绵绵脉脉亦悠悠流不绝,他万灰俱念,声音凄入肝脾般悲呛嘶竭道:“没有你,我怎会喜乐而活。”
摧心剖肝的痛叫他如身死荒野,如坠深渊万丈。
霭色满布于他原本清冽无比的脸庞,那盈满眼眶的泪水如深晖寒浆濡沁了衣襟,如寒潮清晓肆虐,而雪青并不自知。
直至泪痕沾血,他猩红的眼眶处流的已不再是清泪,而是一串串血珠,如同粒粒饱满绯红得极致的红豆般散落衣襟,随后渲染于清泪濡过衣襟之处,溅起一朵朵盛开的血花。
宛如他心中最后一丝不愿接受爱人已然消散人世间的妄念。
霁天欲晓未明间,人已然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