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伯骏送走杨霏盈之后,四下去寻那白鹤,一心寻思着,找到白鹤就去找杨霏盈,可一夜的功夫,那白鹤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任他如何寻找,都不见踪影。
柴伯骏是个争强好胜之人,自然不肯轻易放弃,摸黑找了大半夜,仍旧无果,第二日继续寻找,兜兜转转,心中愈发恼火,道:“那白鹤肯定叫人射死,煮了吃了,本大爷抓不到,那老头肯定也抓不到。”
他慢悠悠回到当初打赌约定的地方,远远望见城外木杆上,有一人正朝他招手。柴伯骏三步并作两步,飞跃疾行,丁亥也纵身一跃,从杆子上飘飘然落下,他手里提着一个方方正正的铁笼子,柴伯骏心心念念的那只白鹤就关在里边。
柴伯骏盯着笼子里面的白鹤,心中五味杂陈,脸色渐渐铁青。丁亥玩心大起,痞里痞气地吹起口哨,得意洋洋的逗弄那白鹤一番,问道:“你会不会耍赖不认?”柴伯骏心中不甘,那铁青的脸又蒙上一层冰霜,道:“不会,本大爷说到做到。”
丁亥仿佛捡到了绝世宝贝,哈哈大笑,道:“愿赌服输,敢作敢当,是条好汉子。繁文缛节太过麻烦,俗礼全免,你跪下来,磕三个响头,叫三声师父,拜师之礼就成啦。”
柴伯骏大骇,铁青的脸陡然转成乌黑,透着摄人的寒气,眼里怒火滔天,下跪磕头?他何时向谁下跪磕头?
丁亥瞅着他,正色问道:“你愿赌不服输、说话不算话?”柴伯骏大山一般杵着,一动不动,渐渐的双眼赤红,隐在黑袖下的双手紧紧握起,指骨咯咯作响,他咬牙切齿说道:“本大爷说话算话,赌得起的也输得起。”
丁亥松了口气,展开笑容,耐心地等着柴伯骏鼓足了勇气,“噗通”一声,双膝跪下,他说道:“好好好,磕头罢。”
柴伯骏使出浑身力气,压下心头怒火,对着地面,叩首磕下,磕了一额头的白雪,却融化不开他满身的怒火,他一股脑磕了三个响头,直挺挺地跪着,冷声问道:“可以了么?”
丁亥笑嘻嘻提醒,“你还缺三声师父。”这话真如一把利剑,当胸穿过。
柴伯骏喘着粗气,奋力压制怒火而浑身轻轻发抖,憋了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师父”两字,索性一鼓作气,连挤三声,他声音冷冻如冰,每一声都像一把利剑,但丁亥却听得极为舒心畅快,笑道:“好徒儿,你快起身罢。”
柴伯骏豁然起身,站的挺直,有如青松,更像高山,丁亥朗声说道:“你我师徒名分从此定下,生死不变。”他开怀大笑,柴伯骏却冷脸如冰,目光骇人,问道:“三件事情是什么事?”他一心着急,想一下子做完所有事情,远离丁亥。
丁亥伸手拍向他肩头,柴伯骏侧身一躲,避了过去,丁亥悻悻收回,道:“好徒儿,你欠为师三件事,今日暂且不谈,但你可要牢牢记在心里,不能赖账啊!”
他三番五次地提醒不要赖账,柴伯骏听着怒火中烧,道:“本大爷说话算话,绝不赖账。”
丁亥也不生气,说道:“入城就有酒楼,你我师徒二人到酒楼去畅饮一番罢,庆我收得顽徒一枚,贺你拜入名师高门。”柴伯骏心中窝火,白眼翻起,答道:“不去。”
丁亥又问:“不喝酒,大吃一顿如何?”丁亥又问。柴伯骏冷声回绝:“不吃。”丁亥故作纳闷,问:“不喝酒不吃饭,你想做什么?”
柴伯骏肚里憋着一股气,闷声回答:“睡觉。”丁亥一脸惊讶,道:“轻风小雪,最适合红泥小火炉,煮绿蚁新醅酒,喝上一两坛,你去睡觉,岂不枉费了这良辰美景、大好心情。”
柴伯骏鹰眼如炬,两道闪电打在丁亥身上,恨不得劈死他,丁亥道:“你执意要睡觉,为师也不扰你清梦,我先走一步,若有事情,再来找你!”
柴伯骏甩袖转身,不理不睬,心中想着:最好不见。丁亥纵身一跃,向郊外的林子飞奔而去。柴伯骏装了一肚子怒火闷气,差点涨破胸膛,他找了个地方,倒头躺下,呼呼大睡。
丁亥却一口气翻过两座山头,望见山坳处有一堆篝火,火堆旁站着一老者,头戴纶巾,身穿青袍,腰间插着一根碧绿竹笛,丁亥大步走去,沿着火堆坐下,打开铁笼里的白鹤,轻轻一拍,放它展翅飞走,笑道:“卧梅岭的追元居士来了,坐坐坐。”
这老者名游远,居于卧梅岭,别号追元居士,他问:“你好端端地为什么收徒弟?你鹅湖白水一片,白鹅十二只,白鹤一只,多了一个黑衣徒弟,实在煞风景。”
丁亥正襟危坐,道:“那小子桀骜狂妄,为非作歹,太欠收拾,我看不惯,这才出手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丁亥听闻罗赢得了三匹好马,千里迢迢赶到凤来马场,又奔到罗氏马场,一饱眼福,却目睹了柴伯骏割喉杀马一事,他痛惜宝马无辜丧命,愤怒柴伯骏胡作非为,尾随其后,出手教训,定约打赌。
那老者一双眼睛,精光毕现,闪着疑惑,似乎这话半真半假,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世间多的是桀骜狂妄、为非作歹之徒。”丁亥拎起地上酒壶,仰头大灌一口,抱怨道:“晚来天下雪,这酒也不知道温一温。”
他放下酒坛,解下腰间葫芦,喝了一口,神清气爽,说道:“这几日我右眼皮跳得厉害,若无惊吓必有大事,索性收个徒弟来压压惊、挡挡灾。”
游远盘腿坐下,道:“你倒很有先见之明!”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你不在鹅湖,你的书信都送到我卧梅岭去了,吵的我头疼。”两人毗邻而居,卧梅岭南岭连着鹅湖的北端,相距极近。
丁亥自顾喝酒,道:“追元,你替我看一看!”游远拆开信封,展信一瞧,皱眉说道:“你师兄轻云子病重,已离人世。”
“噗……”正要落入咽喉的酒水全部吐了出来,丁亥满脸惊愕,目瞪口呆地看向游远,游远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他顺着书信往下看,又道:“轻云子命你速速归山,接替他的掌门之位,执掌门派。”
丁亥一个激灵跳起来,脸上哀戚之情全变成了惊愕,仿佛被人将了一军,只剩下不可置信。游远笑道:“恭喜恭喜,老来荣耀。”
丁亥脸色铁青,嚷嚷道:“我不当掌门,我在鹅湖管十二只白鹅尚且劳心劳力,管双阴山一派弟子,岂不让我酒也喝不下,折寿十年。这比亏本买卖不能做,这掌门不能当?”
游远淡淡问道:“你不当,谁当?”丁亥心烦意乱,左右踱步,来来回回晃了三圈,忽然大喜,眉开眼笑,道:“我不当掌门,自有旁人来当。”他丢开酒坛子,飞身一跃,带着一身欢喜“落荒而逃”。
柴伯骏足足睡了一夜,腹中的闷气怒火才消一半,天光微熹,他百无聊赖,闭着眼睛继续躺,忽然感到一股疾风朝自己袭来,睁眼一瞧,只见丁亥棒子一般杵在跟前,他三分清醒七分睡意,开口怒骂:“干什么?”
丁亥正色问道:“你会不会出尔反尔?”“不会。”柴伯骏厉声强调,丁亥喜道:“好,第一件事,你随我来。”言罢,他转身便走,柴伯骏果然信守诺言,虽是满腔不愿,仍气鼓鼓地起身相随,追问:“你要本大爷做什么事?”
丁亥只道:“你随我来,到了就知道。”他轻功极佳,步履极快,迎风破雪,柴伯骏更是快如鬼魅,两人一路追赶,谁也不服谁,最终丁亥落后,叹道:“这臭小子轻功跟谁学的,竟如此厉害。”
这一走就是十来日,柴伯骏冷若冰霜,拒丁亥于千里,不肯多说一句话,丁亥一点不恼,“阿骏阿骏”的叫得起劲,柴伯骏听在耳中,心里别扭,浑身寒毛倒数,脸上的神情,好似被逼着吃了苍蝇一般难看。
丁亥一瞧,愈发乐不可支,时不时就喊上几声,拿出欣赏名画的架势,饶头趣味观看柴伯骏怒气冲冲却又不得不忍的神情。两人轻功极好,速度极快。
十来日的功夫,来到一座山脚下,丁亥表情忽然凝重,脚程加快,柴伯骏也跟着快加快,他心有疑惑,更有不满,却一言不发,半句也不问。
上到山上,迎面走来的弟子,尽是孝衣素服,众人见了丁亥,纷纷行礼,柴伯骏满腹疑惑,终于问出:“这是哪里?”“双阴山。”
丁亥抛下三个字,步履匆匆,三个中年男子迎了出来,皆是面带忧伤,朝丁亥行礼,丁亥理也不理,带着柴伯骏直奔大堂。
柴伯骏追上他,问:“来双阴山干什么?”丁亥充耳不闻,到了大殿,“噗通”一声双膝跪下,面带愁容,哀哀戚戚,他重重扣下三个响头,直挺挺地跪着,身后三人谁也不敢打扰,柴伯骏静静等在一旁。
丁亥跪足了半个时辰,才起身问道:“师兄留有什么话?”一人上前一步,恭敬而道:“师父生而淡泊宁静,身后不欲叨扰任何人,故而吩咐弟子不必等师叔回来便将他老人家下葬。待师叔归来,请师叔于二月初一,登掌门位、接掌双阴山,命弟子朱丹子与二师弟赤霞子、三师弟青林子共同辅佐师叔。”
这三人是双阴山已故掌门轻云子的弟子——朱丹子、赤霞子、青林子。丁亥淡淡说道:“我一只脚已随着师兄踏进了棺材,还当什么掌门?”
他招招手,示意柴伯骏过来,道:“他是本派新掌门柴伯骏,我新收的弟子,也是唯一弟子,由他代我接任双阴山掌门。”
此话一出,恍如晴天霹雳,朱丹子、赤霞子、青林子三人当即瞠目结舌,柴伯骏暴跳起来,一副吃人的模样,怒道:“老头,我没说过当掌门!”
丁亥怒喝一声,“灵堂之上,不许喧哗。”他拎起柴伯骏往偏殿而去,朱丹子三人欲要上前,却被丁亥喝止:“不许跟来。”
偏殿里只剩两人,柴伯骏迫不及待发问:“你带我上双阴山干什么?”丁亥淡淡说道:“当掌门啊。”柴伯骏陡然变成暴怒的狮子,道:“本大爷不当掌门!”
丁亥大声反问:“你欠我三件事,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当掌门,你想耍赖么?”
打蛇打七寸,柴伯骏怒火顿熄三分,心中却满是不服,胸膛一鼓一息,道:“我不知怎么当掌门。”丁亥毫不在意,笑道:“你愿意当掌门就好。”
“我不愿意。”柴伯骏一字一字地挤出牙缝,丁亥怒目圆睁,反问:“那你当是不当?”
柴伯骏敛了眼皮,闭目沉思,他深吸两口气,最终咬牙说道:“本大爷说到做到,答应的事情,绝不反悔,当。”
丁亥挑眉赞道:“愿赌服输,一言九鼎,敢作敢当,是条好汉子。”他既已同意,丁亥将他带出偏殿,再往灵堂而去。
灵堂之上已聚集了诸多弟子,众人听到丁亥要让柴伯骏接任双阴山掌门,大惊惶恐,惴惴不安,正议论纷纷。
“师叔祖什么时收了一个徒弟,我们怎都不知道?”“柴伯骏是什么人,师叔怎收他做弟子,这可如何了得?”“柴伯骏是七大派死对头,他若当了我们掌门,双阴山岂不成了七大派的眼中钉。”“双阴山向来清净无为,不能因为柴伯骏而触了江湖各派的霉头,与众为敌。”“师叔行事如天马行空,常出人意料,此事却是万万不成的。”
丁亥故意加重脚步声,众弟子当即鸦雀无声,一个个脸上都挂着忧虑,柴伯骏冷峻淡然,石头一般直立不语,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丁亥扫视众人一眼,换上笑脸,问:“房间可打扫妥当?”一小辈弟子答道:“禀师叔祖,已打扫妥当。”丁亥挥手道:“领你们柴师叔去院里休息。”他向柴伯骏使了个眼神,柴伯骏看也不看,抬脚跟那领路小弟子离开。
他不愿当掌门,双阴山上下又岂愿意他当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