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桌轻轻震动了一下，白盈然坐进椅子放下书包。
准时，陆一洲看了看手表。
白盈然步行上学，一切都计算精巧。陆一洲觉得这精巧里甚至包含了马路上红绿灯的转换，除开睡过头的那次，她每天都同一时间到校。
今天白盈然穿了一件墨绿色的手织毛衣，胸前别的红色团徽恰成点缀。陆一洲想象着她当年系红领巾的模样，不觉心中失笑。自打第一眼见到她，他渐渐就有了这妄想的毛病，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哎，昨天下午的越剧看了吗？”曾莉亚问刚坐下的白盈然。
“是不是那个《孟丽君》，开头没看到，我跑回家第二场都快结束了。”白盈然一边准备第一节课的书本一边感慨：“什么时候能重播就好了，我特别喜欢这个戏，女子当宰相，真让人佩服。还有我上次听的那个评弹也搞笑，皇帝觉得已经在用直升机的速度给孟丽君升官了，太后仍旧不满意，逼得皇帝都想叫她来坐自己的位子……”
白盈然和曾莉亚一说起戏曲便眉飞色舞，陆一洲已耳濡目染了几回。
“你这么喜欢，有没有看过原著？”曾莉亚问。
“原著，有吗？”白盈然愕然。
“有啊，叫《再生缘》，清朝一个女的写的，韵文弹词体。我看过上册，在我们那儿的街道图书馆……”曾莉亚开始滔滔不绝。
“《再生缘》，真的呀，清朝人写的，还是个女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啧啧，你居然不知道《再生缘》。”曾莉亚摇头晃脑，大方地甩出一张借书证，“喏，你自己去借吧。”
白盈然激动地抱住她，摇得课桌椅都晃了起来。
原来一本书就能让她如此高兴，陆一洲心中思想。《再生缘》，这名字不错，他暗暗记下。
过了半个月，陆一洲又听前面的人谈起《再生缘》。
“书看完了吗？”曾莉亚道。
“别提了，整个儿一言难尽。”白盈然唉声叹气，她与这书大概是情深缘浅。
那天放学后，她拿着借书证跑去街道图书馆很顺利地借到一本上册，图书馆每次限借一本。她抱着书回家，一路心花怒放，夕阳里彩霞满天。回到家她急速完成作业，迫不及待地开始阅读，在被子里偷偷熬了个通宵一气看完，然后便极佩服乾隆年间那个叫陈端生的浙江女子。
“静坐芸窗忆旧时，每寻闲绪写新词。纵横彩笔挥浓墨，点缀幽情出巧思。论事可关忠孝事，评诗原是拙愚诗。知音未尽观书兴，再续前文共玩之。”陈端生的《再生缘》写《玉钏缘》一书中男女主角的再世因缘，全书以七言诗式的语言叙述故事情节，人物鲜活，感情细腻，描写生动，与《红楼梦》有“南缘北梦”之称。
可这本撩起白盈然无比热爱的书，街道图书馆却只有上册。白盈然跑遍了S市的新华书店、古籍书店和旧书店，都找不到一套完整的来。她不觉仰天哀叹，这究竟是什么宝书，如此难觅芳踪。她对于一本书前所未有的热望，就这样被当头一盆冷水浇得七窍生烟。
白盈然絮絮叨叨说完，曾莉亚同情地看她:“你妈妈不是中学语文老师，要不让她去他们学校的图书馆给你看看。”
“算了吧，我们学校的图书馆都没有，估计我妈那里也不会有。况且她不喜欢我看闲书，何必没事找事。”
“不会吧，你妈是不是中文系毕业的？”曾莉亚瞪大了眼。
“我妈说我们家有一个学中文的就够了。”白盈然叹气，“不过曾莉亚，我真的很想读中文系。诗歌、戏曲、古典文学，我都喜欢。幼儿园的时候，班里的一个男孩会背岳飞的《满江红》，我立刻就将他惊为天人。我羡慕他怎么能说这么好听的词句，回去让我妈也教我。我妈不肯，还跟我讲什么人生忧患识字始，背那些东西早晚把自己给背进去，有时候我都想我妈到底是不是教语文的。我于是偷偷拿了她的书自学，小学一年级就背会了《木兰辞》，虽然那些不认识的字光查字典就查得我要吐血……”
“那就考北大吧，听说北大中文系是全国最好的。”曾莉亚两眼放光。
“北大？会不会难度太高，又在外地。其实，只要能进我们这里的F大中文系，我就很高兴了！”
……
《再生缘》《满江红》《木兰辞》……中文系，白盈然从小就是个文艺女青年。
陆一洲静静听着前排两个女生早读课前的欢快聊天，抬起头，看见白盈然脸上玉瓷般的肌肤在一缕晨曦里透出红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