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捱到了晚饭结束,忆眼只是吃了个半饱,便随小助手回到房间,他整个人这才彻底地松弛了下来,于鼻息间居然呼呼地喷出着热气。
“这是你们的家风吗?当着外人的面儿,讨论分家产一事?”
冰语厌恶地回答:“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所以我不愿意在这家里多待,也才会选择离家出走。”
“幸亏——”忆眼面露同情道:“你奶奶没在那餐桌上,不然肯定会被气死。”
冰语毫不客气地回驳:“我认为奶奶就是被他们给气病的。”
忆眼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小助手:“你还真是跟你们家里的所有人都不同。”
冰语接话道:“显得特别格格不入是吧?”
“嗯!”忆眼颔首追问:“难道——除了你奶奶,你跟家里人的关系没有一个亲近?”
“还有周妈。”冰语幽幽地说道:“想来,这可能也是我对阿蛮天生感到亲近的重要原因吧?”
忆眼的表情一愣:“为什么?”
“因为在我看来,他跟我在某些方面很像。”冰语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你不是说自闭症患者,他们是来自星星的孩子吗?我感觉自己也像是一颗孤独的星星,所以就忍不住想要跟阿蛮亲近。”
显然,这个话题略显沉闷,两人皆沉默了下来。天英觅食回来,停站在窗台上,正奇怪地望向他们。
“对了!”沉默了小半晌,忆眼想起什么:“冰语,你没有身份证,是黑户口,那你从来没离开过俞城?”
“我何止没离开过俞城。”冰语冷冷一笑:“我都没离开过这萧家大院。就算四个月前,我离家出走,但由于没有身份证,无法住店,所以就一直流落在街头。”
“难怪,我第一次见你,像个小乞丐。”忆眼深表同情:“你离家出走,流浪了多久,遇到了我?”
冰语想了想,计算时间道:“大概半个月吧!”
“哈哈!半个月?”忆眼高声笑言:“没想到你坚持了这么久。那如果没遇到我,你准备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流落街头吧?”
冰语苦笑道:“我也没想过该怎么办,可能去不要身份证的黑工厂打工。”
“什么?黑工厂?”忆眼既气又恼:“你就不怕遇到坏人,割你的肾,挖你的心,摘了你的双眼……拿去卖了,将你横尸野外?”
“说得这么恐怖!”冰语欢喜地笑道:“我这不是遇到你了吗?”
“幸亏遇到了我!”忆眼傲挺着脖子:“你还老骂我是黑心的坏老板。”
“好了!”冰语难得地马屁道:“ 我的老板最好了,不仅包我吃包我住,还是我贴身的保镖,全程二十四小时保证我的人身安全。”
“这还差不多!”随而,忆眼想起了什么:“对了!怎么今天在饭桌上,没见到那个人的老婆?”
忆眼也算是真切地领教过了这一大家子的混账和乱拳,因而实在没办法称那个道貌岸然的男子为冰语的父亲。
“他跟那些女人都离婚了!”冰语的回复轻描淡写。
“什么?离婚?”忆眼来了兴致:“那他到底结过多少次婚啊?怎么你那几个哥哥没一个相互之间长得像?”
“正儿八经的——应该有三次了吧!”冰语摆出无所谓的态度:“那人因为开传媒公司,多少女人想搭他这辆顺风车爆红,所以那人前前后后明面上结了三次婚,而且他第二个老婆还是一个德国妞儿。但因为中西文化的差异,在我三哥七岁那年,他母亲就跟那个人办理了离婚手续,跑回德国的娘家去了。至于私下,他到底有多少个女人——这我就不清楚了,这其中就包括有祝仙仙的母亲——卢月。”
“难怪——”忆眼点头明白道:“刚才吃饭,我看到一个高鼻子、大眼睛的‘外国人’。”
冰语颔首承认:“那就是我三哥萧鹏叔,也就这个三哥——我对他的印象还稍微好点儿,他是公司制作部的负责人兼导演。”
“那——”忆眼望向小助手道:“那个打扮媚里媚气的家伙,为什么总是跟你拌嘴?”
“你是说萧鹏少啊!”冰语毫不避讳地回应:“他跟我一样是私生子,仗着是家里面最小的男孩,好像谁都要宠着他、关心他、爱护他。别看他把自己打扮成花花公子的样貌,但我怀疑他就是一gay。”
忆眼噗哧一乐地大笑出声,这些日子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小助手的毒舌,特别是这般自我解嘲的功底:“你对你这个最小的哥哥还真是不客气啊!”
“谁让他总是那么讨嫌。”冰语将俏脸一横:“今天,他对我做了什么,你也都看了。明明同为私生子,比我高贵不到哪儿去,却弄得自己好像是明媒正娶大老婆的种儿,我最讨厌他那副混账样儿。”
“你好像——”忆眼犹豫了一下措辞,便隐去了“私生子”一说:“对自己的出生没什么忌讳?”换句话说,忆眼没想到自己的小助手对其私生子的身份如此口无遮拦。
冰语面不改色道:“与其遮遮掩掩,像是见不得光,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况且,这又不是我的错。”
“这话说得好!”忆眼拍手喝彩:“这流言蜚语啊——那都是上一代造的孽,当然跟你没有任何的关系!”
“但你不会瞧不起我吧?”冰语一脸认真地望向忆眼,尽管女孩不在乎旁人的眼神,则是唯独在意其老板的看法,这让忆眼的心头先是一颤,随而感觉胸口滚烫地一热,仿佛是被小助手的这番真挚烙红了自己的心坎。
看来这几个月的相处,冰语已经俨然把他当作了十分知心的朋友,甚至是超越了女孩对这些相处有二十来年、泼皮般家人们的情感。
“当然不会!”忆眼诚恳地摇了摇头:“我都说了——这又不是你的过错。”
“是啊!这不是我的过错。”岂料,冰语一副忧郁的神情,她站起身,面冲向窗外的夜色,正见天英站在窗台,对她发出咕咕的叫声。
但冰语没有如往常那般,抬手抚摸向爱宠的举动,而是愈加寂寞地凝视着夜空,可见隐约闪亮着三两点星色。
这自是令忆眼吃惊道:“干嘛这么沮丧?”
“那个人就不应该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冰语回头,其眼神间带有一股决绝,流露出如鹰眼般的孤独。
“怎么?”忆眼的表情露出意外:“你这么恨他?”
“恨一个人,就会把他放在心上。”冰语便用力地甩了甩脑袋,她似乎是要将对萧启诺的所有恨意皆统统甩到其脑后,而自己根本无心与之计较:“我是恨——这个充满了虚伪和欺骗的世界。”
是啊!我们生活在这个无孔不入的世界,并非不去放在心上,就能将其撇清关系,就算我们选择离家出走,试图摆脱亲属们的控制,但我们无法挣脱曾经有过的相关记忆,以及自身所处生活时代的束缚及操纵。
忆眼希望自己的小助手不要太过悲观:“但这个世界不止有虚伪和欺骗,还有很多很多——极为美好的事物。”
冰语苦笑道:“但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忆眼用开玩笑的语态反诘:“难道跟我相识,这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又是那双盈盈若水的桃花眼,冰语感觉其胸口一窒,虽然表面讨厌,却是满心欢喜;女孩的脸色不免一红,以致气氛略显有些尴尬,充盈着粉红色的泡泡雨,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温馨而浪漫了起来。
突然,从二楼传来了周妈的尖叫声,那恐怖的声音像是撞见了鬼,从而打破了别墅夜晚的平静之态。
“怎么回事?”忆眼的脸色一惊。
冰语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那是周妈的声音,似乎出什么事了。”
“我们赶紧去看看吧!”忆眼便带着小助手朝往楼下跑去。
二楼从左到右正好排列着六个房间,其依次住着萧启诺的六个儿子,萧启诺正堵在大儿子的房门口,将其余五人拦在了门外,他似乎由于已经看过了房间内的情况,便用一双鹰眼环视着面前的五个儿子,这吓得小儿子萧鹏少将身体退了一退,俨然生怕被列入嫌疑,而是躲藏到了老三萧鹏叔的身后。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缩头乌龟,显然房间里多半发生了什么大事。
“爸,怎么回事?”老二萧鹏仲焦急的面色:“大哥他怎么了?”
“我们听到周妈的叫声,所以就跑了过来。”老三因占据身高的优势,他探头朝往房间内张望,却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不想,萧启诺用阴沉的语态回答:“还是赶紧报警吧!”
“报警?”老四萧鹏季一脸错愕的表情。
“老大该不会?!”老五萧鹏伍的嘴唇明显有些哆嗦。
小儿子萧鹏少更是吓得身体抽搐地筛糠。
“听不懂我的话吗?”萧启诺发出无比震怒的声响:“我让你们报警,马上!”
“好好好!我打电话!”二儿子萧鹏仲掏出手机,便快速拨通了报警电话:“请问是110吗?对!我们家出现了……”他不知道房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只得用拐弯的语气促催道:“总之,你们赶紧派人过来吧!好好好!……我们家的地址是——渝江湾青山路77号萧家大院……”
萧启诺看到从走廊一头奔来的冰语和忆眼,其嘴角露出虚虚的笑容,身体便向下滑坠地跌落,他似乎是被房间内的发生给压垮了。当即,萧启诺被三儿子与四儿子左右夹住了手臂,这样他才避免了一场有失脸面的狼狈不堪。
“怎么回事?”冰语是在询问正搀扶着萧启诺的三哥。
“你们的大哥他——”终于,萧启诺忍不住心底的悲伤,而是放弃外厉内荏的强悍,呜咽地悲哭出声。他那几个儿子均是面色一愣,一个个已然都预感到了什么。
同一时间,房间内则是传出周妈悲凄的哭声。
忆眼将目光面朝屋内瞟去:“我能进去看看吗?”
这人毕竟救了自己的小女儿一命,萧启诺从心底对忆眼充满了敬重,便颤颤巍巍地闪开了身子,眼见老板大踏步走了进去,冰语也是急忙跟上。
除了小儿子,其他几个也都纷纷跟进,却是被女孩拦在了门口:“你们还是在门外守着吧!在警察到来之前,不要破坏了现场。”
“你——”就在老二萧鹏仲放下电话时,被萧启诺摁下了发作的情绪,既然父亲如此纵容,他也就无话可说了。
老大的房间比冰语的卧室大了几乎一倍,其外面套了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小型书房,可见书架上多是排列着经济管理或工商管理的相关书籍,而这些不同种类的书册还会用金属隔板加以区分及归类。
由此看得出来,萧鹏伯应是一个做事情很有条理、懂得规划之人。
周妈坐在书房的沙发上,正在发出嘤嘤的哭泣声,冰语便赶忙走了过去,她一把握住女人的手:“周妈,怎么回事?萧鹏伯他怎么了?”
女人没有回答,而是望向卧室,但这个小小的举动就已经答复了冰语的所有疑问。
忆眼正朝向卧室内走去,首先印入其眼帘的是地上的一个托盘、一只摔碎了的水杯和一只滚动着的药瓶,他顺着那片狼藉看到了一双脚,因而将目光从那双脚向上寻去,可见萧鹏伯吊在天花板顶灯的下方,其晃动着的脚边被踢翻了一把椅子,进而表现出死者自杀身亡命案现场的情况。
由于窗户大开,夜风吹动着那具尸身,在夜色间幽幽地晃动,就像是一个无依无靠的鬼魂。
冰语也轻轻地跟了进来,她当眼看到面前的情景,便错愕地蒙捂住了嘴巴,这样——女孩才没有尖叫出声。
与此同时,萧鹏伯转动的身体望向来者,其几乎爆出眼眶的那对眼球,正死不瞑目地盯视向自己的小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