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后,徐医官又来给南歌诊断了一次病情,宴山没有跟来,问及永曦宫的消息,徐医官只言将媚 药给了宴山,却并没有收到他的回复。如此只能将计划暂时搁置起来。
眼看着又拖了三日,赵璟以为南歌尚在病中,一直没有再来永曦宫,只是谴了徐医官全权看顾,宴山也依旧没有出现。
宴山这几日只如常在御前当差,闲暇便去永曦宫教皇后漪兰书画。
他功力深厚,讲解既细致,性情又温和,不只漪兰的书法大有起色,甚至对这位小先生的好感也是与日俱增了。
这日宴山讲完课布置好作业,漪兰照例使人奉上各式茶点,留他在宫中歇息一时。
如今团子已在她近前侍候,此时见皇后吩咐款待宴山,更是殷勤。
宴山却不过盛情,便也像往常留下用茶。按说他待会儿出了永曦宫是有闲暇的,可以去永安宫坐一会儿。但是前几日他落荒而逃后,便有些不敢再面对南歌,只是一日复一日躲着她。
他既有心事,神色便有些低沉。漪兰觉出反常,便问道:“小先生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不知吾能否帮上一二?”
宴山看左右不过一个皇后的心腹侍女及团子在跟前侍候,便道:“今日朝后张娘子使人传书给官家,看官家的神色,她定然是在认罪讨饶,怕是又要复宠了。原本此事不该小的掺和,只是如今小的得了圣人娘子抬举,感怀恩遇,怎能不为圣人娘子忧心。恕小的多嘴,如今刘娘子有孕,张娘子若再复宠,圣人娘子可有打算?”
漪兰未料到他如今倒是为自己上心,先笑道:“吾既然称呼了一声小先生,你便不要再以仆称,不然倒是给吾落个不尊师的名头。况且你如今也是九品的内官,若再过谦,便是于吾外道了。”
宴山忙道:“虽不该不遵圣人娘子的意思,但尊卑有别,原是圣人娘子抬举,小人怎能有违礼法。”
漪兰拿他无奈,又叹了一声道:“小先生是个重情义的,只是官家的心意飘忽,实难揣摩,于荣宠一道,吾已是心力不及了。”
宴山道:“请恕小的直言,后宫诸嫔妃中,若论端丽,皆不及圣人娘子,若论清丽皆不及宋娘子,却都不得盛宠,反而这几年盛宠的张娘子和刘娘子,容色才华都次了一等,想必圣人娘子也知道缘由。小的细细思量了几回,若想得圣心,从别处着手终究是难得长久,只有投官家所好,才是治标又治本的法子。故而小的特意翻遍古书奇方,找到一味同心丸,不知圣人娘子可有意一试?”
漪兰奇道:“同心丸?它有何效用?”
这所谓“同心丸”不过是宴山的捏造,其实便是徐医官给他的媚 药。此药本是闺帷秘传,有妻妾之间争宠者求得此药,便可身软如绵,柔媚入骨。但徐医官的媚 药经过他改良之后,男子亦可服用,用后快感迭起,如升仙界。
皇后出生大家,若直言媚药,岂非侮辱,她也必不会接受。但这药先经徐医官换了配方,又被宴山换了名字,便摇身一变可登大雅之堂了。
“这药说起来也是出奇,古籍所载,若男女同服,必能两心相悦,同心欢好,”宴山说着,便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纸包,露出两颗大小不一的乌黑的药丸子来,打开给皇后看,“这大丸男子服用,小丸女子服用,每次只取米粒大小,可嵌于糕点之中,不易察觉。此药男子服用可乌发固齿,女子服可美容养颜,圣人娘子不妨留下一试。”
漪兰此时大致已经知道这药的效用,这本不是她一个中宫皇后该用的,但是宴山既然给这药安了一个堂而皇之的名头,她倒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况且,任谁都知,在赵璟那个风流天子那里,任何美貌才华都留不住他的心。她本不想争宠,但身居后位却无子嗣,她没有退路。
看着漪兰让心腹侍女将丸药小心收好,宴山又道:“今日圣人娘子可临几张飞白,小的定会把官家请来。”
说罢便起身告辞。这几日赵璟都在内宫别处厮混,将他请来并不是易事。漪兰看宴山胸有成竹,立时又觉得怕也不难,待目送他去后,便当真用心临起飞白来。
此时是赵璟和宋相公并几位理政的大臣议事的时间,宴山不用在跟前侍候,算算已有四日未去永安宫了,他踌躇一时 ,还是决定去一趟。
可巧他出门没走几步,便遇到徐医官正带着药童往永安宫去,一看到宴山,徐医官立刻遣走药童,将药箱让宴山背了。
看看四下无人,徐医官便低声道:“你可知到相思病是个什么状态么?”
宴山以为又要拿他打趣,便不接他的话茬,只道:“我已经把药给圣人娘子了。看样子她是愿意用的,我今日还得想办法把官家请去永安宫。”
徐医官却自顾自说道:“夜不安眠,食不下咽,日夕以泪洗面,你再隔几日不去,那个装病的怕要真生出病来喽!”
宴山心里一惊,才知自己竟然只顾得逃避,却没顾及南歌总是日日等候她的情状。他固然也相思难遣,但自幼磨练心志,自然远比她一个娇弱的女儿家好过一些。
他心头又起痛悔,脚下的步子便飞快起来,徐医官一路小跑跟着气喘吁吁,不停的叫他:“慢点慢点!这时才急了,早干什么去了!”
二人忽快忽慢的一路终于到了永安宫,通传罢进得大殿,徐医官便自觉在中殿寻了个座位坐好,让宴山赶紧去东殿认罪。
蘅芜和春蔷拿了茶点来 ,和徐医官陪坐着闲话,春蔷便发愁道:“这才几日没来,我家娘子就这般形状,若宴山日后若变了心,她岂不要丢了命去?”
徐医官低声笑道:“你们都放心罢,任谁变了心,宴山那小子也变不了心。我可听他师父说,这几日夜里他辗转反侧 ,没一日睡的安稳,他只是善于隐藏罢了,心里头可也不好过!”
春蔷放心下来,便向蘅芜笑道:“不如我们去偷听他们说什么?”蘅芜朝她一挑眉:“好!”
二人起身,蹑手蹑脚的便往东殿过去,徐医官不甘落后,也笑眯眯的跟了过去。
三人悄悄伏在东殿门外,各自找好高低错落的位置 ,透过门缝往里窥视,第一眼便看见宴山在向南歌作揖赔罪,南歌显然是气极了他隔了四日才来,只转过身去不去理会,泪珠子只啪嗒啪嗒的掉个不停。
宴山对自己又一次惹哭她愈发愧疚,只不停的追着她的方向行礼,嘴里还不停的念着:“算我糊涂,算我混账,算我有罪行吗?若能补救,你说让我做什么都可!”
南歌冷笑一声,只道:“中贵人每日不是在官家跟前应对,就是在中宫做先生,我这小小的婉仪怎敢安排中贵人做事?岂不可笑?我劝你还是早早回去忙你的,我这里既然留不住你,也没必要上赶着!”说罢便把案头上宴山亲自抄写的《后主词》往他身上一扔:“左右我们无媒无证,你既无心,我们散了便是!”
宴山一把将书接住放回案上,见上面有现成的纸墨,便去执笔飞快的写了两行字,拿到南歌面前,讨好道:“你看,这可不是凭证么?”
南歌见他写的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泪水更是扑簌簌的下来,窝在心里四日的相思、怨怒却立时去了大半,只是嘴上犹不放松:“说的倒比唱的还好,只是空话又有何用!”
宴山忙赌誓道:“原是我一时有些心结难解,并不是要冷落你,日后若再犯此等错误,让我天诛地灭!”
南歌听他此话,忙伸手捂住他口:“你胡说些什么!”宴山顺势将她的手握住,又腾出一只手去把她面上的珠泪小心搽了,低声道:“可是原谅我了?”
南歌挣脱出来狠狠的捶打着他肩头,呜咽道:“你为何要看轻我看中的人?我舍不得让他有一丝一毫的伤心难过,可是你不是说他残缺,就说他是个废人!可我的宴山明明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是让我愿意丢掉一切相许终身的人!你却偏偏看不起他!你不但看不起他,连我你也要怀疑,你以为我只知道巫山云雨,却不知我只愿与他魂魄相依!你自伤自贱了这几日也就罢了,却为何不让他来见我?!我知道他一定想来,以后不许你再欺负他!”
她这一句句的哭诉仿佛蘸着蜜糖的刀子一般,都直戳到宴山的心里,既疼痛又欢喜。他伸臂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拥住,低声道:“是我不好,我把他还给你。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看不起他!”
南歌伏在他肩头又呜咽了一时,总算舒解了这几日的闷气,此刻依偎在他胸前,只觉万事都已顺意。在门外偷看的三人仿佛看了一出才子佳人的好戏,此时见他二人只静静的相拥着,便小心收了步子转回了中殿,继续享用茶果子。
用了一会儿,春蔷便叹息了一声:“可怜他二人这般般配,就该日夜相守才好,却为何偏偏不早点遇到。如今连想见一面都这么难。”
蘅芜想了一会儿,又道:“在宫里总是无用,若有办法逃出去就好了。”春蔷道:“你这可是白日做梦了,这世上就没有能逃出去的嫔妃,连宴山也不可能出去。”
徐医官此时想起先前给太后下迷药的计划,忽然觉得即使能成功度了南歌入道,只要圣上活着,他们这一生怕也难得相守,只能如这般偷偷摸摸的见面,一时觉得自以为完美无缺的计划大有遗憾。他皱着眉头想了又想,又觉得眼下应该先解决掉南歌的名分之事,余下的再慢慢图之。
他正想着各种天马行空的冥想着,却忽听得外面传道:“官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