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了。返程路上的席芸惴惴不安，满脑子都是那些躺在血泊中的尸体。左思右想，觉得这些人罪不至死。她找到一处远离街区的公共电话亭，见四下无人，拨通了报警电话。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我们提供帮助吗？”
“城东华庆路废弃工厂出现谋杀案，请你们火速赶去处理。”
“请问案发当时您是不是就在现场？是否见过凶手？”
“我……我是从那边路过，看到里面好像有尸体。你们赶紧过去吧。”说完便立即挂断了电话。席芸知道决不能暴露自己，也不能供出狄虎，所以随便编造了一个理由。她希望在自己和父亲能够置身事外的前提下，警方能够尽快查出狄虎，将他绳之以法。
待席芸回到家中，天已经完全黑了。席勇见女儿心神不宁、郁郁寡欢的样子，关心地问道：“怎么了，小芸？我看你好像有心事。”
席芸犹豫了片刻，不知是否该将狄虎和肖龙的秘密告知父亲。但想到父亲视狄虎这种冷血动物为友，不禁为他担忧。于是，席芸把当日发生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给了父亲。
席勇听后异常惊诧和愤怒。他没有想到这个老朋友不仅拉自己的儿子一起参与到情杀案中，还背地里杀了这么多人。
“小芸，你报警是对的。毋庸置疑，他们必须要为滥杀无辜负责。”席勇气得狠狠地捶了下墙壁。他思索了片刻，继续说道：“当前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他们为什么和警方争夺这个孩子？孩子身上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想到这里，他把石伟叫到书房，命他详细调查廖峰和林月二人，不仅包括他们的孩子还有他们的研究内容、行程计划等等，越详细越好。
次日傍晚，石伟便调查回来了。
“席总、小芸，廖林二人的孩子平时被关在家中，自行教育，很少抛头露面。就连左邻右舍的人也说没怎么见过廖林的孩子，好像被藏起来不让外人接触似的。总之，我并没有查到孩子有什么问题。”
“而这可能就是最大的问题……”席勇端起胳膊说道。
“还有一件更奇怪的事，我查了廖林二人出国旅游的记录，然而并未在旅游地查到他们到访的痕迹。不仅酒店没有入住，连景区的票据也没有留下。”
“也就是说，他们刻意隐藏了自己的行踪？”席芸吃惊地问。
“是的，至少没有去旅游。在所谓的旅游期间，廖峰的科研经费也有大幅开销，因此我推测他很可能仍留在实验室工作。”
“你知道他在研究什么吗？”席勇问。
“廖峰死后，实验记录和他的计算机被校方封存。我并没有查到他的研究内容。需要我再想办法调查一下吗？”
“我想不必了。如果他想隐瞒自己的研究，怕是早已销毁，定不会放在实验记录和计算机里。”席勇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做得很好。看来，这个孩子确实不一般。只是现在我们还分不清狄虎和警方两伙人到底孰是孰非。”
这时，门铃响了。石伟走出书房，一会儿又折返回来，报告说：“是警局的刑侦科科长冯旭。他说想见席芸。”
父女二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说曹操，曹操便到了。
冯旭来到书房，神色十分紧张。他开门见山地问席芸：“肖龙是狄虎的儿子，对吗？”
席芸大吃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然而，刚说完便意识到自己的这句话很可能已经泄露了狄虎的身份。
“看来是这样没错。”冯旭长吁一口气，继续说道：“昨天晚上我们接到一个陌生人报案，说市郊那个废弃工厂有谋杀案。我们及时赶到，发现雷鸣并未完全咽气。经过一整天的抢救，他总算苏醒过来。根据他对凶手相貌的描绘，我们才知道是狄虎所为。而他隐约听到肖龙喊这个人为‘父亲’。我这才到你这里确认的。”
听罢冯旭的叙述，席芸心想，反正这些信息是雷鸣透露的，晾狄虎也不能怪在她和父亲头上。
“你来找我，看来也是雷鸣告诉你的吧？”席芸问道。
“嗯。他说你当时在场，还担心你也会遭遇不测。”冯旭说到这里，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我一路上都很纳闷，你目睹了狄虎杀人，而他为什么会放你离开？”
“这……”席芸从没想过别人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但又不能说出实情，竟一时语噎。
“狄虎和我以前是老朋友，他顾忌我的感受才放走她的。”席勇在一旁帮女儿解了围。
“老朋友？”冯旭看着席勇，见他不像撒谎，便语气平和地说：“席总，狄虎这个人草菅人命，杀人如麻。我劝您一定要小心戒备。”
“说到底，我是该小心他，还是该小心你呢？”席勇同样用怀疑地目光盯着冯旭。
“席总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除了肖龙还存在一个人，他一直暗中追查那个叫廖海的孩子。而这个人就是你们刑侦科的吧？”席勇从鼻孔喷出一口气，明显是在怀疑冯旭。
“这从何说起？！我们刑侦科无非是希望找到无辜的孩子，然后将他送入福利院抚养成人。这本就是我们警方职责所在！”冯旭说话铿锵有力。
“你是说，你们一直都没有打过孩子的主意？”席勇仔细盯着冯旭的表情，想知道他是不是对这个孩子的真实情况有所隐瞒。
“不愧是左右逢源的席总啊。”冯旭见微知著，听出席勇的言外之意，“看来，您对这个孩子已经做过调查了。不错，这个孩子是经过基因编辑的。但我们绝对没有私心。我敬重席总的为人，所以我现在把我知道的都讲出来……”
话说冯旭在五年前那场新闻发布会后接到雷宇的电话，被告知第二纵队内部可能有人图谋不轨。辗转反侧了一晚上，他一大早来到办公室，将几个手下的抽屉翻了个遍，却没有发现有何异常。便驱车赶往西餐厅与雷宇会面。然而，正当雷宇将要说出证据的时候，肖龙却打断了他们。
雷宇逃跑以后，冯旭已经隐约感到肖龙有问题，但又不知道他的意图，便留下一句“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只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继续向雷宇追去。
冯旭追得很紧，很快便在一家诊所找到了雷鸣雷宇两兄弟。虽然雷宇已经死了，但冯旭还是从哥哥口中得知了肖龙造伪证又谋杀雷宇的行径。
“不能再让肖龙参与这一案件的后续追查，尤其是那个孩子。”想到这里，冯旭拿出了手机。
“喂，老张！你听着，肖龙有问题，孩子的下落如果出来，千万不能告诉他！”
“这……”电话那头的老张之前就被肖龙警告过，有关孩子的事情只能有他本人、肖龙和小刘能知情。冯旭这样一句命令，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你在嘟囔什么呢？等我回警局再跟你详说。”
冯旭先驱车到了葛云路，发现那里的摄像头是被新近安装上去的！再仔细观察时，发现上面的螺丝钉和在肖龙抽屉中散落的几个是同一个型号！他带上手套将几枚螺丝取下，收留了起来。
冯旭回到警局，迫不及待地跑到老张身前，厉声问道：“有孩子的下落了吗？”
“这……”老张明显还想替肖龙封锁信息。
冯旭拿出几颗螺丝钉放在桌上，将肖龙所做之事讲了一遍。老张这才如梦初醒。然而为时已晚，此时的肖龙已经在奔往丰湖酶制品公司的路上了。
范衡这时也站出来说道：“那天晚上本来该我值班的，结果突然拉肚子……看来，应该也是肖龙捣的鬼。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负责这个案子了……”
接下来的两年，冯旭带领刑侦科一直没有放弃对孩子的身份进行调查。最终，通过对廖峰的科研轨迹、肖龙的网页浏览和电话记录，他们才能最终确定孩子是经过基因编辑的。
席勇认真听冯旭讲完，说道：“这么说来，你是直到最后才知道这个孩子的身份，但已经来不及救他？”
“是这样的。”
“可是狄虎告诉我，他是想从你们警方手中保护这个孩子。”席芸说道。
“他明显是在撒谎！我们很久以后才知道廖海这个孩子是改造人，而且也不清楚他特殊在哪里，怎么可能会有人想将他据为己有？”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呢？”
“席总，就像我刚刚说的，我敬重您的为人，不想您被奸人利用，才讲出这些实情。您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你为什么要敬重我？我们并不认识吧？”虽然冯旭的言辞诚恳，但莫名其妙地提出敬重自己，不免让席勇觉得此人口是心非。
“不瞒席总说，您背地里做的那些违法事儿，我早就清楚。但我知道，您和石经理是为了穷苦百姓做事，所以我只是睁一眼闭一眼，从来没有申请立案。”
此话一出，让席勇着实吓了一跳，他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一身正装的人，之前的猜忌顿时没了大半。要知道，作为科长，包庇罪犯可是大罪。他敢于冒如此大的风险，足见他也是怀有一腔热血之人。
“你对整个案子了解多少？”席勇准备听听冯旭的看法。
“还不能说完全掌握。我从雷鸣那里得知肖龙是狄虎儿子之后，已经在来的路上认真分析过了。你们细想一下，邢奕杀害方亭山，又害得廖林二人自杀，最后林月伤心欲绝，将孩子送走。这本身确实说得通。然而，这个孩子竟然是基因改造人，还马上被肖龙劫走。这就很蹊跷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狄虎和肖龙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孩子去的？”席芸不可思议地问道。
“是的。我猜测，狄虎、肖龙还有邢奕三个人，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两个人，很可能是为了这个孩子才杀人的。”
“可是，方亭山跟孩子又没有关系，为什么要杀了他呢？”席芸匆忙问道。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们还需要掌握更多信息，才能做出判断。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个简单的情杀案。”
“爸爸，你觉得呢？”
“我被狄虎的憨厚蒙蔽了双眼。这么明显的意图我竟然没有联想起来。怎么偏偏受害的廖林二人会拥有一个改造过的孩子？这也太过巧合了！冯科长的猜测虽然大胆，但确实很有道理……”
如果正如冯旭所言，那么狄虎便成了一个谎话连篇的大骗子。席勇想起五年前那天晚上与狄虎的对话。他记得临行前自己不经意说起狄虎撒了谎，狄虎的反应却强烈得有点夸张。想到这里，席勇开始担心与他一起谋划的复仇计划。心想，他到底是不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帮我？会不会也是另有企图呢？
“事到如今，我有必要把另一件事情告诉你们了。”席勇叹了口气，说道：“五年前，狄虎告诉我，一个叫做Joker的黑客害死了我的妻子。Joker有个叫罗进的军官叔叔做后台，所以每次都能逃脱制裁。为了复仇，狄虎让我杀掉罗进年仅一岁的儿子。罗进没了儿子必定伤心欲绝。这时，狄虎负责暗中搭线，让我为罗进重新合成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儿子。”
“合成一个新的儿子？！”“为什么这么做？”冯旭和席芸诧异地问道。
“这个新生儿的心脏其实被我设置了具有时空特异性的基因表达调控元件。一旦孩子长大到六岁左右，其心脏便会立即停止跳动……”
“先夺走至亲，若干年后再夺走一次……好狠毒的计划！”冯旭听出一身冷汗。
“这就是狄虎所说的‘加倍奉还’。当时，我觉得罗进的亲生儿子是无辜的，便说服狄虎将孩子送给方亭山的父母。这对夫妻丧子心痛，我希望能用这个孩子让他们老两口开心起来。毕竟杀死方亭山的是我自己产的肉身，我也有责任……”
“这个亲生儿子一旦被罗进找到，你们的复仇计划可就泡汤了。狄虎怎么会同意你的建议呢？”
“他刚开始确实是不同意的。但我强烈要求不能杀了这个孩子，他也便妥协了，说会派人看着这个孩子，不让消息走漏出去——”
“等等！这个孩子是不是被送到了锦阳市？”冯旭问道。
“是啊，送去了那里一个叫瓦荣村的地方。你怎么知道？”
“这就说得通了……”冯旭拳掌相击，恍然大悟地说：“我听雷鸣说，他是在锦阳市抓到的肖龙。肖龙作为狄虎儿子，一方面带着廖海隐藏身份，而另一方面则可以亲自守着罗进的孩子。一举两得，难怪狄虎会同意。”
“他们把孩子藏在那里五年之久，到底想要做什么？”席芸不解地问道。
“在搞清楚廖海的基因信息之前，我们看来是不会知道狄虎的真正目的了。其实，我现在还担心另一个问题——”
就在这时，窗外闪过一道刺眼的灯光。三人朝外望去，眼见一辆军用卡车朝着别墅的方向驶来。车很快停在房前，从里面下来十几个身着军装、全副武装的人。其中几人冲大门方向跑去，而剩余的则分散开来，把房子团团围住。
卡车的侧面赫然印着四个大字。
“华东军区？”席芸茫然不解地念道。冯旭见势头不对，赶忙拉上窗帘。
再看席勇，他愤怒地咬着牙，从牙缝中恨恨地挤出了两个字，“狄——虎——！”
“难道……难道那个罗进就在这个军区当官？！”冯旭一脸惊恐地说。
“是的。他正是华东军区的副司令。”席勇愤怒而又悔恨。
“这就是我所担心的另一个问题，没想到这么快便出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