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上村的夜晚自从有了焦炭厂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显得安澜宁静,机器的轰鸣声不绝于耳,工厂的工人三三两两地不时穿梭在昏暗的路灯下。
在乡政府与邱上村口的路边由工厂带动起两家小饭店,谈不上什么档次,只是调剂一下工人们的口味而已。
今天晚上,一家小饭店的里间坐进了两位稀罕人,一个是郑锋军一个是赵雨来,自从上次在焦炭厂郑锋军办公室分开后还是第一次碰面,而且是郑锋军主动叫的赵雨来。
两个人虽然都住在邱上村,但各人都忙着做事难得能见一次面。
今天坐在一起,当然要炒个小菜喝点酒。
几杯酒下肚,两个人的话也就自然多起来。
“兄弟,最近混得可好?”郑锋军先开了口。
赵雨来一边夹菜一边说头都没抬:“无所谓好不好,凭力气挣几个养家钱。”
“呵呵。”郑锋军咧嘴笑了两声:“还养家钱!你养谁啊?你爹娘?不向二位老人伸手就不错了,还养家!省省吧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军哥,说话怎么那样寒碜人啊。你要看着你兄弟可怜就给费费心找个老婆,你说我都三十的人了现在还这样,你才比我大几岁,孩子都已经上中学了,唉,这辈算是完了。”
“你心灵手巧又眼高,一般的你能看上?我倒是看着有一个,准怕你不待见。”郑锋军喝了一杯。
“谁?”赵雨来端在嘴边的酒杯停下来好奇地瞅着郑锋军。
郑锋军又吃了两口故作不语。
“倒是谁啊,差不多,咱就下话。”赵雨来等着郑锋军下文。
“二妞。”郑锋军低着头说。
赵雨来想了想又问:“二妞?二妞是谁啊?我怎么没印象?”
“我家隔着街门的那个。”看着赵雨来还不做声,像是想不起来,就又补充了一句:“我叔,郑新平家里那二闺女。”
“那个?”赵雨来说了句摇了摇头,“能不能换个别的,话不会说路不会走,你让我娶个瘸子带哑巴做什么!这不是作践人吗?”
郑锋军见赵雨来十分不满,也就不敢再提,把话题岔开:“听说兄弟最近手气不错,小年轻后生们都给你交学费了?”
赵雨来莫不在乎地挺了挺腰:“那算啥?耍个小绳子变个小戏法,挣几个娱乐费。每天跑车什么也顾不上。”
“跟上武学兵的车队怎么样,收入还行?”
“武学兵人还不抠,我们出到的力挣到的钱,也还行。”
“听说,武学兵上次在厂里丢了个包包,里面装着很多钱?有这回事?”
“丢了,没有他们说得玄乎,里面还不上一百元,哪有那么多,尽是瞎说。”赵雨来说着笑了笑。
“噢,那就不值一提了。武学兵看不起。”
“哪是?武学兵怎能不着急!里面还有那边开回来的对账单,那可是重要的。”
“对账单?”郑锋军想了想,“说不过去呀,谁会稀罕那玩意,又不能花又不能吃的。”
“我们车队里的人也这样说,不过——”说到这里,赵雨来压低声音,“车队里有几个武家岩的,都怀疑是胡小红和韩大海两个。他们以前都和武学兵有仇恨,这次的事大多会是他们干的。”
“武学兵就没有怀疑他们?”郑锋军看上去挺感兴趣。
“谁知道,没有和我们说过,具体怎么想也说不来。”
“武学兵看上去目中无人的,也好让他尝尝苦滋味。”
“哎,军哥,你还真的不了解武学兵,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有同样的感觉,甚至说实在,心中还发憷。可时间一长就知道,武学兵还是个好人,大大咧咧的,对车队的弟兄都不错,在补助上一点都不亏待弟兄们,大家没有说坏话的。武经理出了这事以后,大家都觉得奇怪,为经理抱打不平。”
“噢,不瞒你说,韩大海我不知道是个什么货,胡小红我是再清楚不过了,那人奸诈而心狠,下手毒辣,满肚毒水。”说到这里,郑锋军简直是咬牙切齿。
“不是我说你哥。”说到这里赵雨来话锋一转:“有时候也得说说你,也就是咱弟兄们关系不一般才说。”
郑锋军正要端杯喝酒,停下来奇异地:“说什么?”
“哥你有时候做的事情也怪让人不好理解的。”赵雨来看着郑锋军张口结舌的样子接着说:“就拿上次,你那事就不怎的,弄得我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打了饭碗不说,现在都无脸再去见人家吴成德和武荷香。还有,你有老婆还要非得再去搂上一个,不挨揍才怪哩。”
郑锋军正要发作,转念一想变了个姿态:“唉,兄弟,那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吴成德那事也只有咱们知道,至于魏小芳那事,这以后也就自然断了,胡小红那熊货整天守着,谁还能接近得了。以后咱弟兄还要常交流,不能和他们一样不是?”
“行,军哥,多谢你这顿饭,下次我请。明天还要出车,今天就先回了。”赵雨来说着就晕晕乎乎地站起来。
郑锋军也没有多挽留。
赵雨来刚离开饭桌就又站定,回过头来像有什么话要说:“军哥,有件事,我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
“什么事?”郑锋军满腹狐疑地问。
“就是——”赵雨来喝得似乎有点多,眼皮翻了两下又扭转身向外走去:“不说了,以后有机会再说。”说着,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郑锋军见赵雨来欲说又止,心中十分好奇而纳闷,但他又知道赵雨来向来做事有独到之处,硬追问反而不说。
心中不免百般猜度起来,也许是魏小芳的事,也许是吴成德的事,也许是胡小红和那个韩大海的事,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门头诀窍来,也就马马虎虎地吹了两声口哨向家里走去。
可接下来的事倒是让武学兵感到有点突然和不解。
那就是郑锋军的登门拜访。
这完全出乎武学兵的意料之外,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郑锋军会到城郊外公司的驻地来找他。
以前他们并不熟惯,两村相距四、五里地,互相都听说过,见了面几乎招呼都没打过,现在郑锋军的到来虽然有点唐突,但对武学兵来说也是深感好奇。
几句寒暄之后,武学兵给郑锋军把茶水倒上,坐下来慢慢听郑锋军道出来意:“老武。”只从郑锋军的这句称呼上就可以感到他的尊重程度。
他接着说:“咱们都是邻村的,我这才过来和你坐坐。你可是咱邱上乡个体户的一面旗帜,现在又发展到了县城,生意做得这么大。”开口就是一通奉承和赞道的美言。
武学兵心知这是郑锋军嘴皮上的话,听起来却还真的很舒服,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
郑锋军说了几句也自觉到位,适可而止地打开了正题,简直可以说是单刀直入:“老武,听说你在焦炭厂丢了重要东西?”
武学兵一听还以为是有了下落,连忙问:“老郑。”毕竟郑锋军在供销社多年,又当过领导,也以同样的称呼回敬,“是不是有下落了?”
郑锋军吹了吹茶水现出无奈的样子:“哪有!有下落就好了,就怕拿去的人不这样做。”
武学兵刚刚感到失落,忽然又听他这样说,心中不免又升起许多希望来:“你知道是谁拿的?”
郑锋军摇摇头:“知道就好了。”
武学兵一听,这一通话白说,既然你没着落没线索,来这里说那有何用!不免态度有点冷淡,失意地回了一声:“哦。”
郑锋军向来知道见风使舵,瞅准这个点又爆料出一句:“不过,是谁,你心里总有个谱吧?”
武学兵不解其意地摇了摇头看着他,听他要说什么。
“听说胡小红以前就欺害过你?”郑锋军言归正传,说出话来,用眼观察着武学兵的反应。
武学兵从心里其实特别排斥胡小红这三个字,说实话,都不愿去想起以前那些和胡小红的不愉快。
当郑锋军说出这三个字来的时候,他故意显得不以为是:“哦,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回答得轻描淡写。
“那种人可是要记仇的,老武以后还是要多防着点才是。”郑锋军有意地提醒。
武学兵其实对胡小红和韩大海早有怀疑,只是没有证据,不好轻易妄加猜测,现在听郑锋军这样说,从心里一点也不否认。
嘴上说:“也许会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那也是和他一起狼狈为奸的韩大海,那人和他伙穿着一条裤子,说不定是他授意他干的。”郑锋军毫不隐讳,接着又愤恨地说了一句,“这俩人真可恶,是厂子里的害群之马!”
“哦,那也没办法,他们在暗处,咱也没有人家的证据怎么办?”武学兵初次与郑锋军接触,感觉到这个人不是一个善茬,不想和他就这个话题再讨论下去,无聊不说,哪一句说走了嘴让他捡着到处宣扬,有损名声,就无可奈何地敷衍道。
没有想到他的话还没有落下音,郑锋军就往前探了探身带着一副很神秘的样子:“哎,老武,你想不想把这个人逮住?”
“已经是过去的事,如何能再把人逮住?”武学兵心想,你就是想去搜也没这个权力呀。再说人家不一定把赃物放在那里等你去搜,怎么能把人逮住?这是开着天窗说亮(风凉)话,谈何容易!
“老武,如果你相信我郑锋军,我能帮你把上次使坏的家伙揪出来。”郑锋军脸上一本正经不像是开玩笑。
武学兵还是不相信,没有一个十全的方法,胡小红可不是好惹的,弄不好会沾一手骚。
顺口问:“怎么帮我找?”
郑锋军的脸上掠过一丝笑容,是奸笑也是阴笑:“再把上次的戏重新演一次!”
他的口气很坚定,看上去很有把握的样子。
武学兵心里一片迷茫,忽闪着不解和纳闷的眼神:“重演一次?”
“是!”郑锋军回答得很干脆,“还按那天的样子,你把文件袋放在车里,然后去办事。”
武学兵听后不免大笑起来:“老郑,你没有晕头吧,你当你是导演啊,那胡小红又不傻,能轻易上了你的当?再去偷?然后让你按住?哈哈哈。”
在武学兵看来这就像小孩子们做迷藏在闹着玩,禁不住想笑。
“老武,你别笑,这次一准逮他个现行!让他无处辩白!”郑锋军仍然没有笑意,正儿八经的样子。
“把车停放在财务室的门口,然后我再进到财务室,然后让胡小红过来把包拿走,然后你就带人冲过去把他按住?老郑,你这是在大话西游吧?这不就是小时候老师给我们讲的守株待兔吗?”武学兵止住了笑用手指按了一下眼角说。
“对,就是给他来一次守株待兔!让他碰死在原来的树桩上!”郑锋军胸有成竹。
“老郑,你以为他们傻,还会上你这当?”武学兵不由地认真起来。
“对,老武,就是要让他们上当!但他们并不傻,他们比我们都精,他们越精就越容易上当!”
郑锋军这句话倒使武学兵感到异常神秘,就像有一种天机不可泄露的感觉。
不禁正色问:“你具体说说,怎么弄?”
武学兵也是一个善于打斗的角色,碰上这样的好戏岂能错过?兴趣突然冒出来让他产生了极浓的冲动和欲望。
“其实也很简单,老武你只管去做就行。”郑锋军突然放松下来轻描淡写地回答。
“要我怎么做?”武学兵跃跃欲试。
“你把握这么几条就行,第一,你必须仍然开着你上次开的那辆车,他们已经认定了你的车。第二,你这次选择个利于他们动手的时间,下午五点半以后。第三,你这次换个地方,把车停到厂部外面的台阶下,然后上台阶进厂部办公室找厂长或者副厂长办事。不能再到财务室门口,那里人多地窄不利于他们作案。再说,第二次依法炮制会让他们生疑心。第四,你要先夹着包子走下来,到十几歩的时候犹豫一下,然后再把包子放回车上去,带上门就急匆匆到厂部去,让他们认为你有急事又忘了锁车门,便于他们下手。”说着,郑锋军低下头喝开了水。
武学兵正在津津有味地听着下回分解,却看到郑锋军没有了下文,不禁追问:“接下来再怎么?”
郑锋军抬起头来眨了两下眼:“接下来?没有了!你办完事到车里检查你的公文包就行了。”
看着郑锋军如此有把握,武学兵仍然觉得半信半疑:“这个事能成?”
“你只管做你的,其余的我来安排就行。不过,我需要向你借个人。”郑锋军说。
武学兵不解地:“借人?谁?”
“赵雨来!”郑锋军斩钉截铁地说,眼睛望着武学兵一眨都不眨。
“好。那要等到他们这次送煤回来才行。”武学兵不假思索地回答。
“好,一言为定!”赵雨来对于郑锋军来说特别重要,这是个至关紧要的人物。一听武学兵爽快答应,心中更加胸有成竹。
老人言男不和女斗狗不和猫斗,绝不仅仅是取笑话而已,其中的学问只有深悟才能体会到。
任你是厉害,任你是英雄,只要你让郑锋军这类人记恨上,迟早要让他算计住。不信?你就瞧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