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惠婷说话的时候,阮惠婧就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彷佛要看出她说的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及至听到她最后说,隔了一层肚皮是没用的,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下决心一样说道:“行,那我知道了,我今天晚上就回家一趟,跟阿姆说一声,就算我改了户口,有了工作,那也是她的女儿。就算以后嫁了人,也不会不管他们的,让他们放心。”
“你不用去说啊,你这性格,阿姆有什么不知道的。”阮惠婷说着,将脸伸到阮惠婧面前,看着她笑道,“再说了,你回家去干吗?找死啊?家里可是一群人等着要找你算账呢。你不怕姚惠女把你给吃了啊?她可是把牙齿一个个都磨好了呢。哦,对了,她现在更有可能是等在交通局门口。你要是上班去的话,应该能碰到她,要不你现在就过去,三对六面地把话给说清楚了,省得晚上再跑一趟。”
阮惠婧被阮惠婷装出来的张牙舞爪的样子吓得后退了一步,苦着脸说道:“那我怎么办啊?家不能回就算了,好歹这里还能躲几天。这要是没法上班的话,只怕工作也要没了。我现在还在实习期啊,小徐师傅说了,实习期得半年,还要表现好才能转正,表现不好就得延长实习期。以后就算实习期结束,也不能留在局里,得下到基层去锻炼。”
看着阮惠婧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阮惠婷倒有些好笑了:“你问我我问谁啊?家里的事情我还能给你出出主意,这上班的事情我可不懂。”
“那我怎么办?我要去找谁啊?”阮惠婧急得团团转。连续两次参加饭局,加上今天小徐师傅陪着参观了整幢的交通大楼,她已经对这个工作、这个身份有了志在必得的决心,她绝对不能容忍别人破坏了这一切。
因此,她赶紧抓住了阮惠婷的双臂,恳切地说道,“小囡,我知道你一向聪明,什么事情都难不住你,你帮我想想办法吧。你放心,这一次你帮了我,以后你要我帮忙的时候,我也绝不推托。譬如你今年高考,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你要是考得不好,想要去上高复班什么的,我肯定帮你出学费,出生活费,一直支助你,到你考上了为止,你看好不好?”
这就许诺了?阮惠婷忍不住轻叹了口气,看起来这个工作对于她来说,确实不一定是好事。不过好在户口农转非了,也算是稍微改变了一下命运吧。因此她也不再卖关子了,笑了笑说道:“其实这事儿说难也不难,凭你自然是没法解决的,但是有人能帮你解决啊。”
“有人?有什么人?谁啊?”阮惠婧脑子完全没有转过弯来。
“谁给的名额,谁就能帮你解决这个事情。”阮惠婷心里轻叹了一口气,嘴上却只能继续引导。
“谁给的名额?没有谁啊,就是这次土地征用,交通局被要求出一个名额,他们就列出了招工条件。然后我最符合条件,人家就要了我了。”阮惠婧懵懂道。没错儿,宋二叔就是这样跟她说的,没有开后门,没有拍马屁,就是很普通的招工啊,谁符合条件就谁去。
“那么就是,谁列出的这些条件,你去找谁。”阮惠婷觉得自己的耐心正在被无情地浪费。
“这我哪儿知道啊,这是人家领导定下来的,我怎么能知道是谁列出来的?”
“行了行了,就知道跟你说不清楚。那就这样吧,谁通知你去交通局上班的,你就去找谁,这样总听得懂了吧?”阮惠婷觉得不是一般的心累。
“宋二叔通知我的啊,难道我要去找宋二叔?”阮惠婧依然是一脸的懵,“那我找到他要怎么说?说我家里人不想让我得到这个名额?那要是万一宋二叔生气了,真的把名额给收回去了怎么办?”
阮惠婧想起宋庆年说的那些话,以及他说话时的神情。她可以断定,宋庆年绝对不是在开玩笑,要是他知道自己家人在闹事的话,一定会说到做到的。
可是……她不想把名额还回去了。如果说刚刚知道的时候,她确实忐忑不安,确实因为不想惹麻烦,不想跟家里人闹掰而愿意放弃这个机会。但是现在,她不愿意了。就算这个名额还在考验期,她还没有正式拿到手中,她也要争取一下,绝对不放弃。
“你为什么觉得宋二叔会收回名额?他要是这么轻易就收回了名额,那当初为什么要给你啊?”阮惠婷看着阮惠婧,觉得跟她真是无话可说,“要说是交通局的其他人,还有这种可能,但是宋二叔绝对不会的。就算他不是岗前村人,凭他跟宋伟东的关系,他能不知道我们家的情况?他把名额给你的时候,他会没有想到今天这一出?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傻啊,说不定宋二叔心里早就有了计划了,就等着上门去求他呢!”
阮惠婷说完,还不忘给阮惠婧一个大大的白眼。
阮惠婧如梦初醒,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小囡你说得对,别人不知道,宋二叔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去跟宋二叔说话啊?小囡,你帮人帮到底,送佛送上西,你都教给我好不好?你放心,只要我这个工作稳了,你以后要上学也好,要上班也好,我也一定帮着你好不好?”
阮惠婧说着,举起右手,竖起两根手指做发誓状。
阮惠婷也斜着她,装作不情不愿地说道:“你现在有求于我,自然是话说得好听了。等用完了,说不定就把我抛到脑后去了。别说以后有事帮我了,只怕是到时候阿姆多给我一条被子当嫁妆,你都得跟我算账。”
“瞎说!”阮惠婧摇着阮惠婷笑道,“要是阿姆给你四条被子当嫁妆,那我就再给你添两条,你说好不好?我给你添姚惠女要的那种羽绒被,用大红的被面,喜气洋洋的,让所有人都来眼红你,怎么样?”
“才不信你!你一个月多少工资啊,买几百块一条的羽绒被。”阮惠婷轻嗤了一声。
阮惠婧伸出三个手指摇了摇,笑道:“现在是不高,但是我悄悄问小徐师傅了,他说等我转正了,最起码这个数。要是领导看得上,年终还有奖金呢。小囡,我要是拿了年终的奖金,我就给你买嫁妆怎么样?”
三百元钱一个月,年终还有奖金,要说阮惠婷不羡慕、不嫉妒,那怎么可能?但是她也知道,不管是羡慕也好,嫉妒也罢,都是没有用的。阮惠婧有一句话没说错,这个工作是别人看上了她给的,不是她削尖脑袋得来的,所以她压根儿就没法去竞争。
“嫁你个头,我嫁给谁啊?”阮惠婷压下满腹的心酸,没好气地捏了一下阮惠婧的脸。看看时间不早了,也不给她卖关子了,于是仔细教给她,“你今天上班的时候小心点,看看阿姆和姚惠女在不在单位门口。要是只有阿姆一个人在那还没啥关系,要是姚惠女也在,你千万不能让她碰到。进了单位你直接去见宋二叔,见到了要先道歉。就说家里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啥也不懂,给单位带来麻烦了,让领导多担待。然后你就说,横竖你还在实习期,不如趁这个机会去基层锻炼锻炼,过一段时间等你把家里都安顿好了再回来上班。你就这样说,至于宋二叔怎么回答,你都不用在意,就说你啥都服从领导就行了。”
阮惠婧却有点不放心了,忐忑地问道:“那要是他真安排我下基层了怎么办啊?”
交通局是在县城的,但是下属的客运站航运站等单位有很多是在基层的,还有在小岛上的。所以这要是万一下了小岛,就连回家都不方便了,阮惠婧可不想去。
只是那个看上了阮惠婧,把她弄进交通局的人,会让她去吗?难不成阮惠婧还真以为是自己的条件符合了才被招工的吗?她不会到现在都没有发觉,那些条件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吧?心好累,阮惠婷不想再解释了,拍了拍阮惠婧的脸说道:“真让你去你也没办法啊,总比把名额让给别人好不是?”
“这样啊。”阮惠婧放开了阮惠婷,皱着眉头坐到了沙发上,显然是在消化阮惠婷刚才教她的说辞。按她心里的想法,是不想这么说的。明明不是她的错,她为什么要道歉,还要自己请求下基层,凭什么啊?
可是她又害怕依着自己的想法去跟宋庆年说,会惹怒了宋庆年。毕竟,闹事的是自己家里人。而且阮惠婷的说法也没错,就算她没错,但是她家里人错了,也是该她道歉的。这样想着,心里稍稍平衡了一点,也没有心思继续睡觉了,索性起来洗漱了,邀着阮惠婷一块儿出去吃早饭。
“小囡,你跟我一起出去,吃过早饭就去交通局,看看阿姆和姚惠女在不在。你说了,只有阿姆是不要紧的,所以万一姚惠女也在,你帮我打个掩护,把她引开好不好?单位门口就是大街,我们总不能一直藏着,也藏不住啊。”
咦,阮惠婧这是开窍了,居然还会使唤她打掩护了?阮惠婷觉得自己瞬间有一种化身为老母亲的宽慰感。难得啊,千年顽石居然开了一道缝了,真是不容易啊。
“行嘛。”阮惠婷看着她,随口应着。
可是看着阮惠婧的身影朝着门庭森严的交通局大楼走去的时候,她的脸色还是忍不住一点一点地阴沉了下来,低低地自言自语道:“阮惠婧,你不能这么贪心的,什么都要,你有这本事吗?没本事还贪心,你会给自己惹祸的。”
事情确实如阮惠婷预料的那般,宋庆年听了她教给阮惠婧的话,也没有说什么,只说让她安心工作,这是单位的决定,跟她本人没什么关系,让她不必有心理负担。
阮惠婧于是乖乖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按照约定,她推开窗户,果然看见阮惠婷站在外面,于是朝她做了一个手势。阮惠婷看见手势,也没有迟疑,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