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在我面前的,是一栋废置的旧楼,大概有4层楼那么高,我抬头仰去,发现楼的墙皮几近剥脱,墙面凹凸不平,裂缝如藤曼般从下至上延伸开去,一副毫无气色的模样。如果打个比方的话,这楼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北风凛冽,我看着破楼更觉寒冷,无论怎样,都无法将之与男友联系在一起。如果他真的在里面,会在干吗呢?怀揣着好奇心,我诚惶诚恐地向大楼内部走去。
我右手摸着楼梯扶手,踩着残破不堪的台阶往上走,每踩一步,楼梯便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仿佛在向我喊痛。为表歉意,我特地选择尽量不产生痛苦的方式。
我模仿着猫的步伐,先是扭动屁股,再将脚跟轻微着地,最后让脚掌慢慢踏上去,右脚,左脚,右脚,左脚,一二三四,一二三四,按照节奏逐一上升,并在心里默数台阶数量,等数到第三组时,我已到达二楼。
一楼与二楼之间有12个阶梯,我转头一看,竟觉得不可思议,不是惊讶于这老房子有这么多台阶,而是惊讶于我竟能毫发无损地到达二楼,这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看来它远比我想象中牢靠。
这时,耳边忽然响起老爸说过这么一句话,“云云,在这世上活了这么多年,本身就已经是奇迹了啊”,如果他在这里的话,一定也会这么感叹。
二楼的面积很大,我在那里游荡了10分钟之久,才把二楼完全走遍。二楼一共有8根粗大的柱子,22扇长方形窗户,站在窗前,能通过不同的角度窥见外边的景色,偶尔有几处窗台上已长出了绿油油的青苔,青苔与窗相互依附,俨然成了大楼的一部分。
这时,我听见楼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我倚靠柱子不动,才发现那是人的笑声,并且,我还听到了男友的名字。我心头一紧,以悄无声息的姿态走上三楼。
到达三楼后,我跟随声音方向移动,每走一段距离,都会在柱子背面待个几秒,靠在那里虽觉冰冷,但它却能完美挡住我的身躯。毕竟我也是尾随男友而来的,要是被发现总不是什么好事。
离声源越来越近了,我开始紧张起来,寒风透过窗户吹进脖子里,使我打了个寒战。我把肩膀一缩,整个人像小圆球般俯身滚到更近的柱子后去。此时我紧贴墙面,双手和臀部像被黏在墙上般笔直地站着。
“哈哈哈,厉害吧?”一个粗声音说道。
“这次可是个大人物啊,能卖好多钱!”一个细声音说。
“你还真厉害啊,连她的地址都摸索的到。”又是粗声音。
“喂,你倒是说句话啊,干嘛闷闷不乐的,咱们把她搞到手了,这辈子都不愁吃喝!”细声音说。
我把头微微探出,看见十米外的地方站着三个男人,地上躺着一名女性,旁边还有一个褐色蛇皮袋,那女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昏迷了还是死了。不过照他们的对话来看,我推测她应该只是暂时昏迷。
我大喘一口气屏住,以四肢几乎着地的姿态移动到更前面的柱子后,随后站直隐藏起来,背靠墙面静听他们的动静。刚才那一跑发出了些微弱的声音,我心里明白,但他们的对话没有中止,证明没听到我的声音,我又心安起来,再次把头探出。
“你说,这女人咋办?”粗声音说。
“就这么卖了吧?”细声音说。
“不能卖,这女人现在是大明星,很抢手的,市场上不知有多少人想看她的视频,要是能得到她本人,至少是个天价。”
“天价是多少钱?”
“笨蛋,天价就是天上的价格,神仙才数得过来。”
“没想到这女人这么值钱。”
“名气越大,价值越高,不过呢,哼哼,到头来还是栽到我俩手上了。”
“哈哈哈,还是我们厉害。”
“哼,女人这东西,唯一的用途就是取悦男人,取悦得好,你就有用,取悦得不好,你就是废物。”
一股无名火从心中燃起,我定睛一看,更是吓得当场叫出来。
站在两个男人中间的,是我男友,而躺在地上的,是石榴小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一下子方寸大乱,完全失去了分析能力,思绪被搅得混乱,仿佛被人塞进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石榴小姐为什么会在这里?男友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我看向那蛇皮袋,下腹顿时绞痛起来。
例假……为什么是现在……
这疼痛令我叫了出来,我倦缩在地上动弹不得,身体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就像个被注射麻醉剂的小白鼠倒在地上。
不行,得快点跑,不管怎么样,那两个家伙都太危险了,石榴小姐会出事的,得快点报警才行。
当我试图移动的时候,男友的脸出现在我面前,那是张饱含愧疚和无奈的脸,他弯腰把我的手臂拉起来,我顺势昏了过去。
当我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被绑在地上,旁边是依旧不省人事的石榴小姐。
“这是怎么回事?”虽然天气寒冷,但我的思维并没有僵化,刚才不过是疼痛罢了,对后续的判断力没任何影响。我从地上坐起,双手被牢牢捆在身后。
在我面前的是一个胖子和一个瘦子,从他们说话的声音就能辨别出哪个是粗声音哪个是细声音,当然,站在他们旁边不说话的是我男友,他低着头不敢看我,像个犯错的孩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并没有直呼男友的名字,但他应该很清楚我在质问他,“你和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但男友依然没有说话,像个石头般呆呆立着,我一瞬间怀疑他是个没有生命的木偶,行动全由旁边两个男人操控。
“美女,你问题可真多呢,”胖子笑着说,“身为美女,就应该好好闭上嘴巴,不要说这么多话。”
“是呀是呀,”瘦子在旁边附和道,他的声音像宫中太监,“一个女人说这么多话,会显得自己无知的。”
“胸大无脑。”
“哈哈哈!”
如果是平时,我肯定会生气,但现在我却无心反驳,他们自然是最恶的那一类人,在思想层面上属于最卑劣的那一种,或许只有子弹才能矫正他们的想法。但除此之外,我现在更想知道男友在他们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
“你快说啊,你为什么不说话?”我依然质问男友,“你不是想给我个解释吗?你快解释啊!”
胖子勾住男友的脖子,那动作显示出他们无比亲密:“嗯?你说他吗?他可是我们的大功臣哦,没有他,我们也不会钓到这么大的鱼。”
“你说什么?”
“云云。”这两个熟悉的字眼从男友嘴里冒出,我知道他在叫我,他那语调跟平时别无二致。但那一刻,我却觉得叫我的人不是他,而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仿佛从未见过。而我的男友,谈了几年的男友,曾与我同床共梦,一起立下誓约的男友,被那个陌生人无情顶替掉了。
我来回看着男友和地上的石榴小姐,下腹不禁再次疼痛起来,我挣扎着双手,但绳子捆得太紧,我挣脱不开,失去自由的女人就如同被囚禁的小鸟一样可怜。
“是你向我打听石榴小姐的行程的,对吧?”我死死盯住男友垂下去的脸,试图用我的眼神射穿他的羞耻心,“你很早以前跟我说,你是石榴小姐的忠实粉丝,是假的,对吧?那只是你用来接近我的幌子,对吧?你和我成为男女朋友,只是想知道她的日程安排,对吧?”
在我的连声质问下,男友依然不为所动,我一瞬间觉得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好窝囊,好恶心,满怀私欲,一肚子坏水,却不敢承认错误,甚至连女友都不敢对视一下。他的下跪是那样虚伪,他的道歉是那样造作,他简直是个浑身长满脓包的怪物,无时不刻不散发着恶臭。
我开始从生理上反感他,对于我们这段时间以来的感情,我更是厌恶到极致。
“快说话啊!”我的怒吼声在破楼间徘徊。
“你快回答啊!是不是啊!”我实在无法忍受这种屈辱了,他的沉默,我实在忍受不了了,我第一次有种想上去狠狠揍一拳的冲动,我想在他的脸上狠狠揍上一拳。
“这些日子里,你都是在利用我,对不对?我们之间根本就不存在感情,对不对?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对不对?”在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我承认我已经彻底奔溃了,我在三个坏人面前哭了出来,我想他们一定在心里嘲笑我,但是眼泪实在憋不回去了。我想用手抹去,但双手被死死捆着。
我心如死灰地垂下头,现在我的动作跟男友一样了,我可能已经变成他了。
“哈哈哈——”胖子笑起来,“美女,你很聪明嘛,一下就看穿事情的本质。”
“是呀是呀。”瘦子说。
“这位兄弟呢,欠了我们很多钱还不起,所以才答应我们的要求,绑架石榴小姐的,哈哈哈!他不说,就由我来说,你别急,美女,我现在就把真相,一一告诉你,”胖子说,“他接近你,确实是带有目的的,我们知道你是石榴的忠实粉丝,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你更清楚她的行程了,所以我才派他去接近你。他最近几次突然消失,也是因为我们在找他,他呀,是个胆小鬼,他有把柄在我们手上——对,就是他的前女友!哈哈哈!所以他是不敢不回我们消息的,你一定想不到吧,他前一秒还在跟你亲亲我我,下一秒,就条狗一样向我们道歉啦,哈哈哈——而且,你们之间确实没有感情,因为从头到尾,都是我们在利用你,哈哈哈!”
“你们之间的情话,我们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哦,美女,你的话可真肉麻呢,哈哈哈!”瘦子笑道。
他们的嘲笑声如同一把钝刀和一把快刀接连插在我心头,每一个字都让我生不如死,我头一回想了断自己。
第一次跟男友见面的场景,第一次跟男友约会的场景,第一次跟男友同床的场景,一连串出现在我脑海,那些情话,那些甜言蜜语,那些承诺,那些山盟海誓,那些约定,那些忠贞不渝,也如排山倒海般在我脑海翻滚。
而这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说话的两个男人,仿佛网一般把我牢牢困住,我生活中的一点一滴,被他们尽收眼底。
我仿佛一个不知自己还在演戏的小丑,为了心心念念的男人,尽心尽力演好每一场戏。我想象着他们偷听我们讲话的样子,想象着他们知道我秘密的样子,想象着他们谈论的身体的样子……
不如就这样死去吧……
不如就一了百了吧……
不如就到此结束吧……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我的究竟是什么,我也无从关心了。
“北上海旅行(别伤害女性)!”
伴随着这句不明所以的话,眼前晃过两个身影,我以为那是虚幻的,闭目后再次睁开,发现那真的是现实。
突然出现的身影,是两个头戴熊猫头套的人,他们手持长棍,身材几近相等,就像从克隆机器里复刻出的两个人一般。
我再次对现实产生了怀疑。
“啊——好痛啊,在空中咬到舌头了。”其中一个熊猫头说道。
“我脚扭了。”另一个熊猫头说。
“下次不能从楼上跳下去了,太危险了。”
“可是那样子很帅啊。”
他们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吵架,我听不清楚,此刻也无心倾听。男友转身准备逃跑,其中一个熊猫头把棍子扔了出去,男友倒地。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是我在做梦吗?还是在演戏?我是群众演员吗?我一下子失去了判断力。
“听好了——”另一个熊猫头用棍子指向胖子和瘦子,郑重其事地说道,“不管时代怎么变迁,不管岁月如何迁移,邪恶永远都不可能打倒正义,所以鸡胸肉是最好吃的!”
我会心一笑,似乎明白了什么。
确实,对于他人来说,这是句完全捉摸不透的话,可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一个月前有个男人跟我说过完全一模一样的话。
“对,没错,所谓正义,当然就是石榴小姐啦!”另一个男人说道,由于手中没有棍子,他只好用食指代替,“任何伤害石榴小姐的人,都应该被消灭!我,就是石榴小姐唯一的骑士!”
“真的吗?”另一个熊猫头低声问道。
“当然是真的了,你别拆我台。”
“如果石榴小姐讨厌吃鸡胸肉怎么办?”
“石榴小姐是不可能讨厌吃鸡胸肉的。”
“万一呢?”
“等会问问就知道了。”
“好的。”
“你……你们到底是谁啊?”胖子惊慌失措地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们是谁?这问题你也问得出来?”
“我们当然是熊猫头了,从动物园里跑出来的熊猫人,”熊猫头举起棍子,往那两人砸去,“给我滚出这里!”
我们来到一家披萨店,石榴小姐已经醒了,那两人也把熊猫头套摘下,果不其然,他们是陆先生和他室友。我们四人围成一圈坐下。
石榴小姐除了嘴唇有些发白外,其余没有任何异样,陆先生也和一月前一样,陆先生的室友则穿着黑白条纹的衣服坐在一旁,而我呢,除了心灵受到巨大创伤外,手腕也被绳子磨破了皮,但好歹三个坏人都被警察抓走了,心情多少平复了些。
“我叫志男,”陆先生的室友说,“志向的志,男人的男,取这个名字是因为,我有三个姐姐,我老爸不想再要女孩了,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希望我是个男孩,结果生下来一看,嘿,我真是男孩。”
“我叫云云。”我说。
“我叫陆也,”陆先生伸出手,“陆地的陆,也是的也,这名字是我老爸取的,但是我现在已经跟他断绝关系了,你可以这么叫我,也可以不这么叫,随便你,我最最讨厌的,就是死板,墨守陈规的人,规矩就是应该被打破的。”
完全是一模一样的话啊,我在心里想道,可能这是他自我介绍的一贯公式吧。
“其实陆先生,我们在一个月前就已经见过了,”我小声说,“当时你硬逼着我请你吃鸡胸肉来着。”
“哦?是吗?我忘记了。”
“那我也来个自我介绍吧,我叫石榴,石榴的石,石榴的榴。”石榴小姐笑着说。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甜蜜。
“石榴小姐,你不用介绍啦,在场的所有人都认得你,我们都去过你的演唱会。”我说。
“是吗?那太好了,不过真是感谢你们来救我,有什么愿望就说出来吧,我可以满足你们哦。”
“石榴小姐,请跟我上床吧!”志男突然单膝跪地说道。
“啊——”石榴小姐的面目扭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