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夷门,湘桂漕运会所。
账房覃进强和几个伙计躲在一边嘀嘀咕咕:“这粥好香!”
“专程送来的呢!”
“熬粥肯定花了不少心思吧!”
“女的——”
“桃花运开了……”
薛志荣划动汤匙,慢慢品尝这大炖盅装来的热辣滚烫的香粥,只觉得里里外外熨帖极了。
这时嘀咕声也入耳了,不由喝一声:“胡说些什么!”
覃进强是从来不怕他的:“薛大哥失踪一晚,今早又有人送香粥,这粥不就是我们服岭人拜堂朝喝的?三豆花生大红枣,喝了子孙满地跑!”
薛志荣右臂微动,一根筷箸斜斜飞出,直奔覃进强面额。
覃进强早有防备,折腰后仰,同时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将筷箸夹住,又挺身站起。
“怕了怕了!”众伙计看看又要打起来,一哄四散干活去了。
覃进强将筷箸放回老板手边,拍拍他手背,走开了。
薛志荣望望自己的左手。
昨夜,尚惠客栈,瓦片轻揭,看到她行刺,看到她被双刃胁迫,又被暗器所伤拖剑冲出,他赶忙跃下房顶,在院子里稳稳接住跃下二楼的她。
接住的一瞬他就惊呆了,不是七尺男儿,是个弱女子?
当时情状紧急容不得多想,只是现今,这扶过纤腰的左手怎么感觉特别暖和?
薛志荣将右手覆盖上去,摇了摇头。
薛志荣驾车离开不久,紫格和律羽也来到了杭山杏林。
紫格有要事找主子商量,玉丽筝就把她拉到自己的卧房里。
律羽无事可做,就将沈娟扯到厨房,要跟她学做“一口熔岩浆”。
卧室内,玉丽筝撩起右手袖子,紫格就扶住那玉藕似的胳臂仔细看。
有三个小红点,似被针扎过。
玉丽筝说得轻描淡写:“中了三枚针。好似有一处断了针头在里面,你先消毒一下。”
紫格的心一阵刺痛。
她轻柔地清洗好伤口,用一块磁铁在红点上慢慢移动,终于把半截针头吸了出来。
玉丽筝咬了咬牙:“还真断了。”
紫格忍不住掉泪:“你自己拔的?”
玉丽筝点点头。难道能请薛志荣拔针?
紫格又问:“你去找西郭恶贼了?”
玉丽筝“嘘”了一声,说:“小声点。”
紫格无法降低音量:“不许你这样了!你要有个好歹,老将军怎么办?”
“不会的,吉人自有天相,这不薛大哥就出现了。”玉丽筝安慰她说。
紫格反问主子:“那你这胳臂怎么受的伤?”
玉丽筝与紫格虽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所以也不好瞒她,就慢慢说了经过。
原来樊将军派了六个人保护外甥女,玉丽筝知道外祖父素来廉正,解甲回京后一直省俭节流,身边好用的人手本就不多,她就让樊迅樊成和两个暗卫回到外祖父身边,自己只留下两个。
身边人手少的好处就是更自由了,比如这次刺杀西郭恶贼很容易就瞒了过去。
前天一早,她让紫格穿戴上自己的服饰,一整天关在内室“制药”。她则换上紫格的装束,悄悄溜出去找恶贼的行踪。
紫格真想打自己嘴巴,要知道是去刺杀恶贼,打死她也不听话!
之前小姐都是算无遗策的样子,谁知道这次这么凶险,以后不能由着她性子来了!
玉丽筝见紫格涂好紫药水,就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来,说:“我受伤的事千万要瞒住。”
紫格将紫药水的瓶口旋紧,生硬地说:“不许你这样了!”
玉丽筝娇嗔地看着她:“好了好了,听我们紫格大人的!”
又说:“我看见那恶贼也遭到报应了,全身流脓,听说那个啥啥啥根都坏了,也许老天很快就代我们收了他呢!”
紫格捉住小姐的左臂:“再不许冒险!你要有个闪失,我们该怎么办?”
说着话音就带上了啜泣。
“好好好,我答应你!”
卧室里的两个人不知道,门外一道纤瘦的身影刚刚离开。
第二日一早,“击鼓京兆府”一案最后一户事主前来撤案了。
京兆府少尹邹明岛端坐明镜堂,听过沈二郎陈述撤案情由后,夸奖了几句“宽宥大量”,就吩咐员吏写好相关文书,让沈二签名、画押,捺上手印,把当初的状纸交还与他。
沈二捧着状纸,转身来到候在一旁的妻子旁边。
围观的人群见沈家也撤回状纸,不由发出阵阵叹息。
忽见沈二娘身旁一个半蒙面纱的少女,一把抢过状纸,一下两下地撕着,最后向空中一扬,顿时白色纸片四面飘飞,慢慢降落,颇似营奠营斋时撒纸钱的场景。
大隐大儒封登禄热心代写的状纸,从此不复存在。
“二叔二婶,走!”少女拉着沈二夫妻快步走出衙门。
膳香居后院这边,玉丽筝一大早就来到,还未下车,就听到背后行人议论纷纷:沈家撤诉了!
玉丽筝心中吃惊,正想叫车夫调头赶去粥水坊,沈二娘和沈娟就回到了。
玉丽筝忙将沈娟扯进杭山杏林的堂屋,抱住她的臂膀,问:“娟妹妹,你怎么不和我商量就去撤诉了?”
沈娟这才放声大哭:“筝姐姐我们不告了!你不是说恶贼也得到报应了吗,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玉丽筝替她擦着眼泪:“妹妹怎么啦?遇到什么事了?”
“我想好了,既然另外三家也撤诉了,我们也撤吧,让上天去收那恶贼吧!”
玉丽筝摇了摇头。
沈娟见了,登时撂开她的手坐到一边:“筝姐姐,你的事不要我管,我们沈家的事也不要你管了!”
玉丽筝看向沈二娘,满眼不解:“二婶,发生什么事了?”
沈二娘正想开口,沈娟就坐直身子,怨怼地看了一眼玉丽铮,大声说:
“筝姐姐,为什么突然来了个生面的薛老板?律羽为什么要拉开我到厨房做蛋糕?你和紫格在卧室商量什么?你胳膊受伤了?紫格为你上药包扎了?筝姐姐,你瞒住了我!”
玉丽筝想开口圆说,欲言又止。
沈二娘抱住沈娟劝她:“你看你连珠炮地问,叫筝姐姐应答不过来了。”
沈娟坐回到玉丽筝身边,要看她右臂的伤,玉丽筝只好挽起袖子给她看:“你看,哪里有伤口了?”
沈娟纤长的手指从红点旁边拂过,泪珠一串串陨落:“你别骗我了!三枚毒针,三处伤口,看了让人的心也被针刺一样……”
沈二娘在一旁也默默垂泪。
沈娟又仰头看玉丽筝:“筝姐姐,答应我,这事到此为止了。你要是不听话,再受伤,我、我就死给你看!”
玉丽筝的泪水也涟涟而下:“好,听你的,听你的!”
“真的?”沈娟咧开嘴笑了。
玉丽筝刮了刮她的鼻子:“真的,遵命,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