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书名:阿三正传 作者:青衣 本章字数:2743字 发布时间:2021-11-27

故事的开头,请容许我介绍一下这个故事发生的背景。

我和阿三出生在华北平原的一个小县城旁边的一个小村子里。这个村子,没有山,没有水。春夏的时候,一望无垠的大平原在郁郁葱葱的庄稼的点缀下,生机盎然,入目满是青翠叠嶂。而到了秋冬之时,庄稼收割入仓,野草渐渐枯黄。于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干裂的土层赤裸裸的暴露在阳光下,一阵大风刮来,厚厚的浮土随着大风四散飘扬,一阵萧瑟,一阵凄凉。

有句老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我的家乡,没有山,没有水,却有个名人。也可以说是个刁民,这个人就是阿三。

阿三在我们这个不足三千人口的村子里,那可是神一样的存在。你要非要问他像哪路大神,估计所有人都会给你一个坚定的回答:瘟神!

故事就从阿三十 六岁那年说起吧。阿三原名李胜兵,因在家中排行老三,故得一小名“老三”。恰逢当时港片大流行,这小子在看了无数盗版碟片之后,港片中的侠义江湖,深深地印在了这个十 六岁少年的脑海中。风衣墨镜,冷血双枪,侠肝义胆,义薄云天……于是在那个时候,成群结队的小男孩们,穿着裤脚可以扫地的大喇叭裤,留着染成五颜六色的各种发型,嘴里念叨着脱口而出的江湖黑话或者脏话。在新世纪刚刚到来的那些年,这阵由南向北,横扫整个中国的港台风,毫无意外的影响到了我们所在的这个偏僻落后的地方。老三,就是深受其影响的一代人中的其中一个,出类拔萃的一个。

随着港台风越来越盛,本就没什么娱乐活动的一群人玩腻了插卡的游戏机,玩腻了拳皇争霸,玩腻了俄罗斯方块。这群精力旺盛,无处宣泄的孩子们,几乎模仿了黑帮电影里的所有台词和桥段,于是拉帮结伙,文斗,武斗,械斗……。也是在那个时候,百无聊赖之际,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老三站在池塘边上,穿着一条屁股上漏了两个大窟窿的三角裤,双手用力的抹了一把湿漉漉,滴着水的紫色头发,在灿烂的阳光下振臂高呼:从现在开始,我要改名字了,以后莫要再叫我老三,叫我阿三!粤语电影里没有“小三”或者“老三”的称呼,只有“阿三”。或许这就是南北的文化差异吧。反正那个时候,大家都没出过门,并不了解粤语电影字幕上的文化内涵,只是觉得“阿三”要比“老三”更洋气,更有个性。至少老三是这样认为的。

宣布完自己的新名字,只见阿三猛然跃起,在半空中一个优美的后空翻,笔直如一杆标枪一样的扎入池塘的水中。池塘的水不深,根本不够缓解他头上脚下扎入水中的巨大冲击力,以至于当他半天之后再露出头的时候,头顶上那一团黑漆漆的淤泥格外显眼。那团黑漆漆的淤泥包裹的小脸,在他浮出水面以后,变成了青紫色。因为一头扎进了淤泥中,在水下憋了半天的阿三拼命挣扎,终于在一丝意识尚存的时候,用尽全身的力气,用力一蹬水底软绵绵的泥沙,在反作用力的冲击下,堪堪浮出了水面。浮出水面的阿三用力的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然而堵住鼻孔的淤泥随着他猛力的吸气灌进了气管,在水里一番剧烈的咳嗽之后,阿三的脸色变得更青更紫了,刚刚探出的脑袋也缓缓的向下沉去。本来在一旁看热闹的几个人当即也变了颜色,都赶忙向他游了过去。

众人七手八脚的把阿三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阿三已经没有了意识。和他一起来池塘里游泳的几个小伙伴都吓傻了,其中一个面色黝黑,有些胖胖的男孩伸出手在阿三的鼻子下面试了试:“我靠,完蛋了,老三没气儿了!”

“我靠,真的没气儿了!”旁边一个染着红头发的男孩也伸出手指试了试老三的鼻息。“小胖,你们几个在这守着,我去叫他的家里人来……”话没说完,红发男孩就急急忙忙的拿着衣服往阿三家里跑。留下的几个男孩就学着电视上医生抢救溺水的人那样,帮他按压胸口,掐人中。其中一个小男孩还捏住阿三的鼻子给他做人工呼吸。呼了没两口,这小男孩就猛的一转身,蹲在地上咳嗽两声就开始干呕,一边干呕一边骂道:我靠,老三你他妈是来的时候吃屎了还是十几年没刷过牙?熏死我了……一边咒骂,一边干呕,一边继续人工呼吸。

阿三的老妈很快就骑着自行车赶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根婴儿手臂粗细的棍子。她跳下自行车,跨步上前,看到早已经昏迷不醒,脸色青紫的阿三,什么话都没说,拿着棍子用力的打了阿三两下,随后便颓然的坐在了躺着的阿三旁边。她无力的扔下棍子,伸手把阿三的头抱起来,在他脸上轻轻的亲了一口,然后就把他抱在怀里,眼里的泪一滴接一滴的掉在阿三黑漆漆,带着腐臭淤泥的头顶上。旁边狂奔回来的小胖和其他几个小伙伴,也都呆呆的站在旁边,低头不语,估计都给吓傻了。

阿三的老妈抱着阿三呜呜的哭了起来。那一耸一耸的肩膀,断断续续的抽泣,连成一串的泪水,呆若木鸡的伙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成为了我迄今为止,最为深刻的记忆之一。

突然,正在抽泣的阿三的老妈猛的抬起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只见他一把将阿三从地上抱起,脊背朝上,肚子朝下,放在了自行车的后座上。阿三就这样,像一只被煮熟了的虾一样,挂在自行车后座上,两条手臂无力的耷拉着,随着自行车在坑洼不平的路上颠簸,来回摆动着。

阿三死了,被淹死了。就死在我们的面前,真真切切。天天看电影上的打打杀杀,隔三差五和别人约架,发起狂来也动刀,也见血,以为见惯生死并能泰然处之的我们,在真的面对身边的人死亡的时候才猛然发现,电影终究是电影,现实终究是现实。

夏日的午后,阳光灿烂,毒辣,炙烤着大地上所有的生灵。阿三的母亲推着挂着阿三尸体的自行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走的飞快,一趟又一趟,一圈又一圈。她后背的衣服在烈日的炙烤下完全湿透了,额头上的汗水流过眼睛,鼻子,嘴巴,下巴,又一滴一滴滴落在地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她就那样,木然的来回走着。

我们几个阿三平时玩的最好的几个小伙伴,就站在池塘旁边,刚才阿三躺着的地方,一动没动。看着她那瘦弱的母亲,在毒辣的阳光下,全身湿透,汗水混合着泪水,从下巴上一滴一滴的滴落,一趟又一趟,一圈又一圈的推着自行车来回走,浑然忘记了炎热与劳累。也许在那一刻,她的心,她的人,都随着挂在后座上,呼吸心跳都已经停止了的儿子,一起死去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或者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就在那个瘦弱的女人推着自行车不知道在这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来回了多少圈之后,挂在后座的阿三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混合着淤泥的污水。接着又是一口,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和喘息。正推着自行车疯了一样来回走的女人,听到了这一生呕吐,立刻停下自行车,把挂在后座的阿三抱了起来,平放到路边的平地上。站在不远处的我们几个小伙伴也赶忙跑了过去。

平躺在地上的阿三脸色好了很多,只是呼吸仍然有些虚弱,期间还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和喘息,还有轻微的呻吟声。好在呼吸越来越平顺,脸色也越来越红润健康。

阿三咳了几声,缓缓的睁开眼,看到他那脸色黝黑的母亲脸上的汗水和泪水,轻轻的叫了一声“妈……”。

那面色黝黑,身体瘦弱,来时拿着婴儿手臂粗细木棍的女人,紧紧的把阿三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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