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定辰下了战书,凝寒接过看了一遍,便丢至一旁,不再去想他。
倒是贾定惜,一夜没能睡得安生。
天尚未亮,贾定惜便敲开凝寒房门,硬生生将凝寒从床上拖了下来。
贾定惜道:“昨夜想了一夜,大哥灵力虽强,也并非毫无破绽。无剑堂虽强,强在其无中生有之势,需熟识各家剑法之精髓,方能展现其威力,纵使大伯身为阁主,也并未能完全展现其威力。大哥灵力极强,招式上却是极弱。师弟于剑招上定是强过大哥,定能一战。”
凝寒摇头道:“我入师门三年有余,仅有一年半在山门之内,余时皆在世间游历。不瞒师兄,家师并未传授一招半式。”
贾定惜叹了一声,道:“不成想五叔并未戏谑之言。”
言毕,沉默半晌。
凝寒道:“师兄所虑何事?”
贾定惜猛地回过神来,道:“哦,没事,只是思虑有何招式可克制大哥一二,师弟或可用得着。要么……”
贾定惜忽的停了言语,极为沮丧。
凝寒道:“师兄虽是好意,可兵刃不同,纵使有奇招,我也使不出来。”
贾定惜长吁短叹半天,依然无法解此困局,只得回了房,洗漱一番出了门。
凝寒也没了睡意,洗漱了一番,窗前坐了。
寸矩端上茶来,叹道:“公子别恼,我家公子也是没有法子。昨个定是被阁主骂了。”
凝寒道:“这等事可是常有?”
寸矩叹道:“都是常事。我自幼便服侍我家公子,不知见了多少。我家公子虽性子弱些,骨子里也是极为要强。堂主骂过多次,别去招惹各家公子,更不可招惹大公子,想必也是担心,若是日后,大公子承了阁主的位子,我家公子的日子定是不得好,我家公子又是庶出,哪怕是嫡出,也照样要被压一头,你看阁主对我家堂主的样子就知道了。此次比武,公子若是输了,阁主又该有由头凌辱我家堂主了。”
凝寒道:“五正堂堂主不都是兄弟么,怎会如此?”
寸矩道:“虽是叔伯弟兄,性子上却是极为不同。我家堂主性子刚硬,与阁主多有不睦,阁主又凭着自己的位子,自是多有打压欺凌。”
凝寒道:“曾听你说,师兄平日里日子艰难,如此看来,又何止是艰难。”
寸矩道:“我家公子渐渐有了些出息,日子比小时候略略好些。公子是客,万不能怠慢,阁主还派人送了些银两过来,要不然哪有招待公子的本钱。”
凝寒吃了口茶,道:“师兄哪里去了?”
寸矩叹了一声,道:“奴才不知,想必,定要吃闭门羹了。”
天将幕时,贾定惜方回来,哪知一进门,就自个回了房。
尺方端茶进去,却没能把门推开。
凝寒方要叩门,寸矩忙将其拉住,硬生生拉回了房。
凝寒问其何意,寸矩叹道:“公子莫去,我家公子定在房里哭呢。他……我家公子不想让旁人看到。”
凝寒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把我当外人。”
言罢欲走,却被寸矩一把拉住,死死拉在原地,半步都迈不出。
凝寒呆坐了半日,忙起身道:“带我去百刃堂。”
寸矩道:“去百刃堂何事。”
凝寒不答言,直出了房门。
寸矩只得从命。
凝寒一路小跑,寸矩在前领路,约两刻钟工夫,方至百刃堂门外,凝寒早已气喘吁吁,寸矩略略好些。
门前一人急上前来,躬身施礼道:“冷公子,我家堂主已等了一日,怎此时才来。”
凝寒立身看时,见其约摸二十来岁年纪的样子,唇上淡淡两道短须,身上单穿一套水红色泛蓝银光贴身刃鳞薄甲,头戴一顶水红三丝盘枝挂十二银珠束发冠,腿上束四柄蛇刃短剑。
待凝寒略缓片刻,其又道:“小人甄鼎,奉堂主之命,在此等候冷公子。”
凝寒无心多想,便随着甄鼎来至厅上。
几人行过礼,墨追道:“勿须多礼,先坐下歇歇。”
凝寒谢过,落了座,寸矩于凝寒身后侍立,甄鼎则立于墨追一侧。
侍者奉上茶来,凝寒忙忙饮了两口,不曾想却被呛住,咳了半天,寸矩只得帮凝寒锤着。
凝寒恢复妥当,坐正身子,墨追端着茶杯,拨着茶叶,笑道:“既赢得过一个仇世雄,又为何惧怕一个贾定辰。”
凝寒先是一惊,又是一愣,侧过脸去,又不知看向何处,忙忙拜别离去。
待凝寒走后,甄鼎道:“先生为何要勾起他的苦楚呢。”
墨追道:“这是他的命数,一切不过刚刚开始。”
一路上,凝寒不发一语,回至房内,呆呆坐于床上,不做任何答应。
贾定惜闻得凝寒已回,忙出门来见,哪知刚至凝寒门口,便被寸矩拉住。
寸矩小声道:“二公子莫去,冷公子,似有难言的心事。”
贾定惜叹了一声,小声道:“我知其有何心事。定是怨我力单式微,如此时刻竟不能助其万一。”
寸矩道:“那倒未必。方才冷公子去往百刃堂,哪知百刃堂主方说了一句,便忙忙出来,不言不语。”
贾定惜问其详细,思隼半天,立于门口,直勾勾朝凝寒屋里看了半日,默默回了房。
凝寒一夜难眠,待将五更天,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二日醒来,洗漱毕,寸矩忙摆好早饭,道:“公子昨夜未进半点,现也略略吃点,我家二公子一早就出门了,这是我家二公子特意为公子留的。午饭还要等个把时辰,公子想吃些什么,奴才好去准备。”
凝寒桌前坐了半天,半点吃不下,起身出了房门。
寸矩跟上来,道:“公子可要出门?”
凝寒未答言。
阴云蔽日,凉风掠枝叶不响。
凝寒出了大门,无处可去,便沿河而上。
寸矩远远身后跟着,未敢靠前。
凝寒沿河而行,未见路人,待行至一横桥,见一人正坐河沿石上钓鱼。
凝寒好奇,走上前去,但见那人,白眉银须,戴一顶草编斗笠,笠沿低压,上穿一件灰蓝色粗布衣,下穿一条深蓝色粗布长裤,脚上一双草鞋,盘膝而坐,双手握一根青竹竿,一根银线,竖直插入水面。
水面起微波,鱼线纹丝未动。
凝寒行至那人身侧,欲起手行礼,忽听那人道:“莫要行礼,小老儿可受不起。”
凝寒立于那人身侧,那人道:“我这许久没人来了,随便坐吧,别站在那。”
凝寒于石上坐了,道:“前辈可是藏剑阁之人。”
那人道:“小老儿只不过虚长些年岁,万万不敢妄称前辈。众人皆忙于修行,哪有我这般闲致。鬼魅堂,吴渔,便是了。”
凝寒道:“可有鱼么。”
吴渔道:“无鱼。”
凝寒道:“水中无鱼,为何在此处钓鱼呢。”
吴渔道:“水中无鱼鱼自来。”
又道:“鱼已上钩,我也该回了。”
说毕,起身,随手一甩,吊杆扛于肩上,凝寒也随着站起身来。
吴渔道:“先生入轮回之时,特命我守在此地,于此日此时此地,问公子一句话,世人修行,要么妄想得道飞升,抛家舍业,置天下于不顾,到头终是一梦,要么痴想势倾天下,成日间尔虞我诈,打打杀杀,终是枉过一生,公子修行又所为何?”
说毕,转身便走,眨眼间已不见踪影。
凝寒回至散规居,刚一进门,贾定惜慌忙从屋内疾跑出来,迎了上去,见凝寒似有心事,忙慢了脚,道:“师弟哪去了,出门也不说一声。”
凝寒似有所思,道:“闲来无事,出门走走。”
贾定惜道:“师弟一日没吃东西,先吃饭吧。”
说着,拉凝寒桌旁坐了。
凝寒毫无心思,胡乱夹了几筷子,夹进自己碗里。
贾定惜见凝寒如此,也没了心思,停住筷子,道:“师弟的心事,可愿与我讲讲。”
凝寒低着头,胡乱在碗里乱搅了几筷子,抬起头,硬挤出一丝笑,道:“没事,只不过是一些旧事。”
言罢,转脸看向屋外。
外面下起了雨,顷刻间,暴雨骤响。
凝寒又在碗里捣了半天,道:“师兄可听说过一个人?”
贾定惜问是何人,凝寒道:“他自称,吴渔。”
贾定惜放下筷子,道:“这人,我倒是知道。自幼时便见过此人,成日间独坐那钓鱼,风雨无休。那也是个怪人,谁也不搭理,就安心钓鱼,更怪的是,线上并无鱼钩。”
凝寒道:“他可是鬼魅堂之人?”
贾定惜一惊,道:“鬼魅堂?怎么可能,我曾打听过,他不属于任何一堂。”
凝听罢,一言不语。
贾定惜道:“可是他,亲口,告知于你?”
凝寒称是。
贾定惜道:“他可还有其他言语?”
凝寒道:“水中无鱼鱼自来。”
贾定惜未能听得明白,凝寒复又说了一遍。
凝寒复欲开口,贾定惜道:“师弟莫说了,定还有其他话语,那是讲给师弟听的。”
又道:“不瞒师弟,半月前,他曾对我说过几句话,有一句是,银丝无钩钩自成。还告诫我几句话,再三叮嘱,需我谨记,万不能告知他人。”
贾定惜停了一下,道:“就像是,就像是特意在等这一日一般。”
凝寒呆呆吃了几口,贾定惜倒魔怔了一般,反复念叨那两句话“银丝无钩钩自成,水中无鱼鱼自来。”
忽的,贾定惜猛的站起身来,丢下一句“师弟在家等我”,便冲进大雨之中。
约摸半个时辰,贾定惜方得回来,身后两个小厮撑伞跟着。
贾定惜也顾不得许多,伞也不撑,蓑衣也不披,冲进屋内,对凝寒道:“师弟快随我来。”
未及凝寒开口,便拉起凝寒,冲出院门,上了一辆马车。
凝寒疑道:“师兄方才去了何处?这又是作甚?”
贾定惜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笑道:“方才去我长姐那了,想着,现如今,只有长姐方能帮咱们。哪知,刚到门口,便被门口的小厮拦了下来,道:‘二公子该早来,若是今日来了,必当先臭骂你两句,才能让你进去。’接着便劈头盖脸的骂了我一顿。又派人驾车,要我带着你一块进去,说是长姐的意思。这不,就回来了。”
凝寒应了一声。
贾定惜又道:“师弟可猜着吴渔那两句话的意思了?”
凝寒摇头。
贾定惜道:“若我猜的没错,定是说,师弟虽无招式,招式却是现成。现如今,只有长姐可帮我等。长姐可是众兄弟姊妹中唯一熟知众堂招式之人。”
待来至贾定素大门外,二人下了车,有小厮引着两人进了大门,穿曲廊,度翠障,来至一大房前,上有一匾,写道是,红缨馆。
小厮进去通报,贾定惜道:“这是父亲专为长姐所建,便其习武,宽敞异常,风雨无惧。”
少倾,小厮传两人进去。
待进至房内,哪是宽敞所能形容,别说专为一人,哪怕百余人同时操练,俱是有余。
有两女子在一旁椅上坐着吃茶,一人穿件白色束腰剑袖,一条白色绑腿长裤,一条素带代冠,半幅男子打扮,虽坐仍显气概,凝寒知道,这便是贾定素了,另一人上穿一件白菊镶边青绿色烟罗褂,下穿一件翠绿色撒花软烟裙,见有生人来了,忙用扇子半掩面颊。
贾定惜上前行礼,道:“长姐有礼,二妹妹有礼。”
凝寒亦上前施礼,道:“二位师姐有礼。”
二人并未起身,贾定素道:“外面大雨,也不知道换了衣服再过来。”
忙命人带二人去换衣服,二人谢过。
路上,凝寒道:“那穿绿衣服的是谁。”
贾定惜道:“四叔贾千碌之女,学名贾千从,自小聪慧异常,对修行颇有见解,却并不如何上心,却更喜读书习文,外人少有人知。三叔常言,若女子得以入朝为官,三妹妹必将能统率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