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愿意去你自己去。”妻子邓楠极其果断否定了杨清国的请求。其实这请求是代人之请，他的同学王景云和老婆李翠莲已经是第二次请他们夫妻去家中小聚了。邓楠就是不肯登门，便一直没能聚成。
说来杨清国也很看不上这个比他小一岁的同学。当初他追邓楠时，反来复去的磨，弄得邓楠没有办法把杨清国写给她的信都拿出来了。但他仍不罢休，竟然也给邓楠写起了情书，好像真就非邓楠不娶一样。可当邓楠将自己的闺蜜李翠莲介绍给他后，见李翠莲比邓楠还要年轻漂亮，他那已冒白烟的热度立马转向，瞬间便淹没了李翠莲。这种见异思迁的速度之快，让杨清国与邓楠惊得很是乍舌。
半个月前任命杨清国为副总工程师，兼铝合金铸造公司经理的调令刚下来，王景云立马跑来向他表示祝贺，就像他们之间是从未发生丝毫隔阂的老朋友一样。两人从大学住在一个寝室的趣话，回忆到进了集团设计研究所当技术员的日子，直至聊到分别任了技术组长与工艺组长后，话才停下来。
“清国，八年了，我都做心病了，今天这个歉我一定得对你道出来。”说完这话王景云长出一口气，似乎放下了千斤重担一样。
“老同学了，有什么歉可道的，说点高兴的事好不好。”杨清国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你要是比我混得好，肯定没有心病了。
“当初让你到铝合金任副厂长时，我的心真是矛盾重重啊……”王景云的话将杨清国的思绪拉到了八年前。
那时邓楠在集团子弟中学任高中部语文老师，李翠莲是初中部数学老师，两个人上下班都一起走，好得像一个人一样。两家人在一起聚餐，郊游，更是随随便便的事。她们形同陌路，反目成仇，都是由杨清国与王景云那次提职引起的。
当时杨清国的技术组已经研制了被省政府命名为优秀新产品的６１１０型发动机。牛总与老所长分别与他谈话，准备年底中层干部调整时任命他为副所长。因为技术干部牛总的话语权最重，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谁知调令下来，竟然是任命杨清国为铝合金铸造分厂副厂长，任命王景云为设计研究所副所长。这让杨清国极为不爽，当即便表示宁可在所里扫地，打扫厕所，也不去那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当副厂长。老所长拧不过他，只好搬出来牛成良。老头子拍着胸脯向他保证，这次任命绝没有任何猫腻，是他亲自点将让杨清国去铝合金铸造分厂的。并说原先确实想把他留在所里，但想到铝合金铸造分厂的技术改造是个硬骨头，王景云一定啃不下来，从集团全局考虑才最后下决心将好钢用在刀刃上的。杨清国就是这样，被老头子连蒙带骗糊弄到铝合金铸造分厂了。
真实的情况是主管生产经营的副厂长孙子纯非要杨清国去生产一线，并振振有词的肯定杨清国在那里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为此牛成良与他在常务会上争得面红耳赤，甚至拍着桌子喊，你如果还想要新机型，就得把他留在设计研究所，要是不想要新机型了，就让他去铝合金铸造分厂……
俗话说纸里包不住火，渐渐有些传言出来说，是李翠莲找了孙子纯，他所以坚持让杨清国去铝合金铸造分厂，就是为了给王景云空出副所长的位置来。听到传言的邓楠勃然大怒，回到家中便质问杨清国，你长没长嘴，会不会说话，并让他马上去找孙子纯和王景云，还说你要不去我替你去。
杨清国安抚她说，牛总都拿我当眼珠子，老头子拍着胸脯向我保证没有猫腻，他还能糊弄我吗？再说，从上大学起王景云与我已是十几年的的交谊了，不可能背后下腿绊，千万不要信那些传言。随后他又安慰邓楠说，不管怎么样也是中层干部了，工资能长一级，距离独当一面也不远了。如果闹得不可开交，上边认为自己争权夺利，不服从组织分配，很有可能会被处分。要真是弄出那个后果来，这辈子恐怕都没法出头了。
话是这么说，心里总是有疙瘩，有一次中干会上遇到老所长，他问那传言是不是真的。老所长说，你不信我的，连牛总你也不信啊，他糊弄谁也不会糊弄你呀。时间一长，工作一忙，杨清国便把这事忘在脑后去了。邓楠却是耿耿于怀，先是与李翠莲吵了一架，然后便绝了交。正是因为此事，李翠莲在学校的工作越来越不好干，群众关系也越来越差，一年以后便调到幼儿园去了，又过一年还升任了副园长，集团改制后已是园长了。邓楠则是去年才升任的副校长……
“清国，原先那事我真不知道，是孙子纯让翠莲找一些小幼师去他家打牌，翠莲很是反感。我看出点眉目，在我的逼问下，她才说了实情。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呀。”王景云摇着头，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
杨清国心想，你糊弄鬼呢，你老婆与孙子纯睡觉的事不能告诉你，为你争权夺利的事能不告诉你吗。咱俩可是吃过一碗泡面，共同喝过一瓶矿泉水的交情，你干出来这种事，都应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如果不是我比你混得好，你绝不会是今天这个态度。想当所长，做你的白日梦去吧。心里是这么想，脸上却挂着笑，“哎呀，多长时间的事了，还提它干嘛，我现在不是挺好吗。”
“是啊，是啊。你这虚怀若谷的坦荡心胸，更让我无地自容了。翠莲说了，这个周末一定要把你们两口子请到家里来，她要当面向你们道歉。”王景云恳切望着杨清国，很是谦恭的样子。
“客气了，客气了，千万别那么搞事，那得多生分啊。”杨清国连连摆手，想到了邓楠对他说的那句话，‘看到他们我都得吐’。
“如果你要是这么说，就是不原谅我们了。翠莲说了，那她只好到你们单位来，当着众人面给你们鞠躬道歉。”王景云一脸痛楚的摇着头说。
“好啦好啦，你们可千万别整事了，我们去总行了吧。”杨清国无奈的咧着嘴，摆手应承道。
看到杨清国，王景云夫妇很是高兴。他们三室一厅的房子是去年买的，屋里的摆设看不出阔，但也不俗。特别是客厅里王景云自书的“出身寒门
未流去，修成布锦皆思乡”隶书字幅，浸渗着一种游子归根的意念。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属于有所追求的人。
听到邓楠正在医院护理患病的老妈，王景云和李翠莲多少有些遗憾的说，那就哪天再补上。
李翠莲走路轻盈，还迈外八字步，双手摆臂幅度很大，正因如此，邓楠与她吵架后，学生给她起个外号叫‘水上漂’。她虚飘飘的屋里屋外忙乎一阵，便摆上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水上漂’的雅号真是名不虚传，从这上面也能看出你确实有独到的真功夫。”酒半酣时，杨清国用筷头点着那个冷盘中松花鸡腿上的红枣，很是感慨的冒出这么一句。因为那个松花鸡腿中间的松花蛋被抠掉了，而是安上了一棵金丝红枣，吃的时候只要夹住那个枣，整片松花鸡腿都能带入口中。
“你说啥呀？”‘水上漂’的脸有点红。
“就是这个呀。”杨青国用筷子夹住一颗红枣顿了一下，然后划道弧线，把它放到舌尖上。
‘水上漂’飞红了脸，眉毛抖动，眼睛喷水般瞄着杨清国，此时若不是王景云去厨房拿饮料，她绝不会用这种秋波闪闪的眼神。
杨清国用门牙嗑破那颗枣，想细品一下它的味道。奇怪，这玩意一点不甜，还有一股醉人的酒味。吐出核来，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极怪的念头。
“我说的对吗？”杨清国热辣辣的盯着她精心化过淡妆的细眉，执着的追问。
“愿意吃你就吃，我才不同你说呢。”她把头一歪，但杨清国看得出来‘水上漂’眼里有没说出来的话。
“你们在说什么呢？”王景云从厨房回到桌上后问。
“我说哪天我请客时，想屈驾贵夫人去露一手厨艺，也好让拙妻见识一下什么叫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可贵夫人竟无意降尊。”
“这算什么，只要邓楠不厌嫌，我们一定能去。”
“那咱们说定了。”说话的杨清国虽看着王景云，意思却送给了他的老婆。
因为还没有谈到正题，吃完饭杨清国没有急着走，‘水上漂’收拾餐具进厨房后，王景云拉下一张如丧考妣的脸，“清国，我不想在研究所干了，也实在干不下去了。”
“嗯。”杨清国想到了邓楠讲的那些传言，很想问问他跟着孙子纯跑得有多远，但还是忍下了，只是这么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句。
“你可以说我无耻，也该骂我是小人。孙子纯根本就不是干事人，又不让我听牛总的，这么多年一台新机型也没有研制出来，上边的人看我全是白眼，下边人也认为我没有真本事，再加上那些传言，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无论你怎么瞧不起我，看在咱们同学一场的面上，拉我一把吧……”听到这，杨清国的头嗡了一下，连他后面再唠叨些啥都没听清。
他怎么能这么脆弱，遇到困难算什么，工作不顺心，人事关系紧张能是多大事？即使犯了错误，只要努力改正，踏实做人，时间便会为你扭转一切。可细想起来，他现在这样也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除了自己，还能有谁愿意为他说话。他这人念书时候就好玩个小聪明什么的。记得有一次，俩人在寝室里下棋，杨清国车马炮已压境之际，他不动声色的沉了个底炮，然后平推双车，给杨清国来个‘大刀剜心’。‘下棋得先护住老将，然后再出奇兵用巧力才可一招制胜。’直到现在，杨清国还记得他说这话时那种沾沾自喜口气。
杨清国承认，下棋的确不是王景云的对手，但做人做事他就差远了。在研究所时不用说了，即便到了铝合金铸造分厂这种人称兔子不拉屎的地方，自己也与同志们打成了一片。除了正式场合，白玉库，常秋林这些资深的老军工都是一口一个清国，清国的叫着，就像称呼自己的亲兄弟一样……连李刚那种刺头，见到自己也是靠墙一站，口中说杨经理你先走。现在的铝合金铸造公司所以成为集团的标杆单位，不是用气吹的，那是这些新老同志拧成一股绳用血汗堆出来的。杨清国听说了，此时的设计研究所就是一盘散沙，自己走后一种新机型也没有研究设计出来不说，集团还得提供国外先进资料，花高薪养着他们。
“拉你一把，我现在还能说上话，但你想上哪去呀？”杨清国实在看不出来他在什么地方能发热发光。
听杨清国这么说，王景云的眼睛一亮，“我就去你们铝合金铸造公司，先给你当副经理，你早晚得不兼那个经理。你走后把公司交给我，我保证不给你丢脸。”
杨清国有些意外的看看他，心想你可真会擎现成的，公司交给老吕都比交给你强，嘴上却说，“这我倒不担心，既然你有这个想法，我跟上头通通气，争取让你心想事成。”
王景云感动的拍了一下杨清国胳膊，“清国呀，我是真没脸跟你说这个话。如果不是翠莲几次说你是厚道人，不会与我计较，就是看不起我，也能拉我一把，我是下不了决心向你吐这些话的。”
“也是我眼皮太浅，没看清这世道会这么反复无常。景云混到这个份上，与我也有关系。”不知什么时候，李翠莲悄然进来插了这么一嘴。
不是也有关系，是有大关系。你不但眼皮浅，而且急功近利，利欲熏心，还毫无章法。杨清国寻思到这，突然想到刚才在饭桌上她那种羞愧作态的样子，忍不住睥睨地扫了她一眼，根本不看她尴尬的表情。
回家的路上，杨清国还在想，这人要是活得累，全是自找的。
“怎么样，答应人家啦？”杨清国从王景云家回来后，邓楠笑眯眯的问他。
“答应什么了？”
“装什么糊涂，答应帮人家挪窝呗。他们算是看透了你，满肚子里没有一根硬肠子。”
“你怎么比算命瞎子还精明，就像能隔着孕妇肚皮看出男女一样。”杨清国戏谑的在她脸上轻拧了一把，不无夸奖的赞叹着。
邓楠拨拉一下他的手，“拿一边去。哼，她一调腚我就知道会放什么骚。”
“别说你胖，就喘起来了。”杨清国以为邓楠说的是王景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