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霏盈与苏好同骑一马,飞奔离开破庙。两人一路南行,行走数日,来到一个叫杜门的小镇,镇上到处是沸腾欢呼的景象,众人奔走相告,欢声载道。
杨苏二人随意找了个面馆坐下,向小二打听情况,跑堂的小二眉梢带喜色,道:“我们杜门镇的荀知县,贪赃枉法、鱼肉百姓多年,哼,今日被抄家撤职,百姓们赶着去大饱眼福,送他一程,我们掌柜的也去了!”
杨霏盈道:“那可真是大快人心啊,恭喜恭喜!”跑堂的说道:“多谢多谢。”苏好好奇问道:“是钦差巡查到此,荀知县漏了马脚?”
小二道:“天高皇帝远,钦差大人怎会巡查到杜门镇,是探花郎来了!”他放下两碗牛肉面,转身要走,杨霏盈急急拉住,问道:“探花郎在杜门镇?”
店小二道:“前些日子探花郎来到我们杜门镇,碰见荀知县的大公子当街强抢民女,上前解救,大公子将他五花大绑带回县衙,探花郎见识了荀知县那一副贪财受贿、欺压百姓的嘴脸,一怒之下,表明身份,写了奏章上呈皇帝老爷,皇帝老爷英明,当即下旨将那荀知县革职抄家,真是大快人心啊!多亏这位探花郎为民请命,解救了我们杜门老百姓啊!”苏好道:“这位探花郎倒是位为民请命的好官。”
杨霏盈却问:“探花郎还在杜门镇么?”店小二挠着脑袋,说道:“当日从县衙出来,探花郎便已离去,听说他去了邻近几个小镇,昨日又同钦差大人一同回来,许是还在,我们杜门镇百姓都想好好谢他!”
杨霏盈苏好无话再问。小二自顾忙去,杨霏盈笑问苏好:“苏姐姐,你想不想见一见这位探花郎?”苏好一愣,道:“探花郎岂是我们想见便能见?”
杨霏盈只笑问:“你只说想是不想?”苏好点头道:“为民请命的好官,我自然是想见一见的。”杨霏盈心情大好,两人吃完牛肉面,她拉着苏好东拐西拐,找到了镇上唯一一家琴行,苏好问:“你要买琴么?”
杨霏盈笑而不答,那掌柜迎了过来,笑问:“二位姑娘可要买琴?”杨霏盈转了一圈,指着一架蕉桐琴,道:“掌柜,那把琴可否让我试弹一番?”
掌柜见惯过往客人,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见她身着白狐裘,头上束发金带随风轻动,言语举止与旁人不同,点头同意。
杨霏盈端坐琴边,素手挥起,掠过琴弦,琴声淅淅沥沥从指尖流泄而出,初时似小雨淅沥,滴落青石板,渐渐如溪流潺潺而流。
苏好静立身旁,侧耳倾听,但见杨霏盈一双素手,十指灵动,只听琴声悦耳,店中看琴的几位客人不禁围了过来,驻足听琴,数十双眼睛盯着,苏好颇觉不自在,杨霏盈却旁若无人,只顾调弦弹奏,琴声倏而如江河滔滔,磅礴汹涌,店外之人纷纷驻足倾听,堵在门口,掌柜的一瞧,吩咐伙计把门窗统统打开,行人便趴到窗台。
杨霏盈调转琴弦,琴声忽变,化作澎湃海水拍打在礁石之上,叫人精神为之一凛,心境开朗。一曲弹毕,耳边掌声雷动,杨霏盈站起,朝掌柜与众人还了一礼,落落大方,说道:“今日杜门镇荀知县被革职抄家,大快人心,小女子献丑一曲,向杜门镇百姓们道喜了。”
众人一听,纷纷拍手叫好,杨霏盈又道:“掌柜的,这是一把极好的琴,若谁买下了,必然有福!”她话音一落,方才看琴的几人争着要琴,“这琴我买了。”“我要了这把琴。”
掌柜的眉开眼笑,向杨霏盈致谢,杨霏盈却拉了苏好,飘然离去。苏好追问缘由,为何弹琴却不买?
杨霏盈拉她跑出一阵,来到偏僻处,才道:“苏姐姐,你听,可有什么声音?”苏好侧耳一听,道:“今日全是百姓们的欢呼雀跃声。”
杨霏盈摇头道:“是箫声,你随我来。”两人骑上流云马,奔出一程,果然隐隐听到一阵箫声,两人驾马,循着箫声而去,走了一程,那箫声越发明朗,苏好细听,这箫声与杨霏盈弹奏的琴声有几分相似。
杨霏盈快马前行,远远望见一座小木屋,两人下马步行,小屋旁种了几株梅花,枝头红梅绽放,落满白雪,梅花树下,站了一男子,白袍青带,玉冠束发,手持一根碧竹箫,树下吹奏。
杨霏盈道:“那便是探花郎啦!”苏好疑惑,问:“你怎知晓?”杨霏盈狡黠一笑,“苏姐姐若是不信,上去问一问便知!”
苏好果然踏步上前,问道:“阁下可是探花郎?”男子放下竹箫,转过身来,梅花树下,只见他面如玉冠,眉目英俊,英气儒雅,苏好不觉一怔,面上微红,心中暗叹:“好一个探花郎!”
探花郎微微颔首,道:“正是在下,姑娘有礼。”苏好一惊,他竟看穿了自己的女儿身,探花郎两眼澄澈,目光跃过苏好,落在杨霏盈身上,柔声问:“还不过来?”
杨霏盈笑得灿漫可人,欢跳上前,探花郎揉了揉她脑袋儿,道:“屋子里有暖炉,快进去暖暖身子。”
苏好讶然,问:“杨妹妹,你认识探花郎?”杨霏盈笑道:“探花郎是我哥哥。”苏好大惊,手足一乱,微微无措,杨霏盈竟是探花妹妹,凭她敢孤身追玉,一去千里,风餐露宿,险象环生,再次让苏好刮目相看。
杨霏盈携苏好入屋落座,探花郎正亲自调茶,苏好轻声问道:“你是官家小姐?”
杨霏盈摇头否认,道:“我哥哥杨景行,三年前科考及第,得了探花郎,他以年纪尚浅为由,并未入朝为官,这三年来四处游历,探察山水,记录民风民俗,编撰成书。皇帝陛下爱惜哥哥,准哥哥朝外上奏,不管何时回京,皆可述职!哥哥平时也会将探查到的民情呈报给皇上!”
苏好暗叹:“他年纪轻轻竟高中探花,却不为权贵入朝为官,考得中放得下,这般风骨,叫人佩服。”
杨景行端来一个小火炉,放在苏好身后,暖气融融,扑向苏好。她虽是男子打扮,但隐隐透着女子神韵,与杨霏盈举止亲昵不避嫌,杨景行一眼便看出,又道:“杨某冒昧,请问姑娘芳名?”
苏好急道:“小女子苏好!”杨景行施了一礼,道:“多谢苏姑娘对舍妹的照拂。”苏好受之有愧,道:“不敢当,是杨妹妹路见不平,替我解围,救我一命。”
杨景行递给杨霏盈一杯热茶,“你要找师父,怎往北边跑?”语气中三分嗔怒三分埋怨四分关怀,杨霏盈一听,多日来的委屈、伤心、恼怒、无奈,顿时涌上心头,如今兄长在侧,她有了依靠,眼泪吧嗒一下掉出来,杨景行当即起身,坐到她身边。
杨霏盈扑入哥哥怀中,哭道:“哥哥,我的大宛驹被打死了,我的玉佩丢了,再也找不见了。”她箭射强盗从容勇敢,处理伤口细心温柔,怒吼柴伯骏坦荡无惧,全化作乌有,如今只是一个有兄长庇护疼爱的小姑娘,苏好心中好生羡慕。
杨景行轻拍她脑袋,柔声安慰道:“胭脂与盈儿的缘分已尽,不可强求,玉佩丢失,是为挡灾。哥哥再寻好的给你,师父和爹娘都不会责怪于你的!”杨霏盈抹了眼泪,小嘴一嘟,道:“可我心疼啊生气啊!”
杨景行道:“你独行闯荡,自然会有一番经历,怎还能置气?”他安抚妹妹,重回座位,道:“舍妹年幼,小孩儿脾性,失礼了。”
苏好羡慕一笑,杨霏盈见到兄长,也打开了话匣子,将这一个多月来的经历,细细说了一遍,杨景行与苏好一边饮茶一边听,苏好不知他煮了什么茶,醇香甘美,喝入腹中,精神百倍。
杨景行细细地听,不时安慰杨霏盈两句。杨霏盈诉说一番,倒出所有苦水,只觉浑身舒畅,道:“那黑衣大哥也救过我一命,恩怨两消,哥哥,我也不计较了。”
杨景行笑道:“盈儿,你一个劲地追人,知不知道那柴伯骏是什么人?”杨霏盈道:“他是个怪人,时好时坏。”
杨景行哈哈大,道:“那黑衣柴伯骏来头可不小,前段日子,我与你颂言哥哥互通书信。七大派华山兵器展,他不请自来,出手不知轻重,七大派镇派宝器尽被他悉数毁坏,如今七大派仍在抓他。七大派都抓不到的人,竟被你追了千里,杨家有女初长成,真是厉害啊。”
杨霏盈眼大如铜铃,呆若木鸡,简直不敢置信,苏好朝她竖起拇指,道:“了不得。”杨霏盈只觉手脚发麻,道:“他是不是被七大派追得无路可退,这才逃到北寒之地?”
杨景行道:“你非要与哥哥兵分两路去找师父,出门就撞上一个小魔头,也算历练一番,往后跟在哥哥身边罢,行事不可冲动,尚未清楚底细,就一个劲儿去追。”
杨霏盈乖巧地点了点头,看向苏好,道:“苏姐姐也与我们同行罢,哥哥照顾我们俩,你找爹爹,我们找师父。”杨景行问起苏好寻父之事,他是探花郎,又四方游历,必定是个博学之人,正好让杨景行帮拿个主意。
苏好道:“家父名讳上念下武,与我娘青梅竹马,自幼在外祖父家的小武馆长大,痴迷武学,立志要学好武艺,发扬武馆。爹爹与娘亲成亲一年有余,便外出拜师学艺……从此,一去不复返。后来外公去世,武馆倒闭,娘亲带我流离外地,我年幼时身子不好,娘亲将我化作男儿身,到处拜师学艺,强身健体,七岁之后,带着我四处打听爹爹下落。后来娘病逝,临终交待,一定要找到父亲,生要见人,死完认尸,我遵从亡母遗愿,四处寻父,始终无果。”
杨霏盈又补充一句,“苏姐姐便女扮男装,方便寻找父亲。”苏好笑道:“我娘亲说,着男装好行走,待我父女团聚,便可换回女孩儿装扮。”杨霏盈上下打量苏好,道:“苏姐姐换回女儿装,肯定是个大美人。”
杨景行看着窗外红梅,沉思片刻,问道:“苏姑娘如何寻父?”苏好眉头一低,失落道:“我几乎找遍了天下武馆,都找不到我爹半分下落。”杨景行喝了一口热茶,道:“令尊若不入武馆,自然没有半点消息。”
苏好大惊愕然,继而又满眼期待,杨景行道:“令尊或已拜入江湖门派,改名换姓,潜心学武,也未尝不可,或隐居一处,潜心修炼,姑娘一心只找武馆,怕是找错地方了。”苏好全身一颤,如梦初醒,眼眶红了一圈,激动道:“我怎没想到,我怎没想到?”
杨景行看她当局者迷模样,又问:“苏姑娘可有与尊相认的信物?”“我跟娘亲只报爹爹姓名,并没有什么信物。”苏好哭丧着脸,目光掠过杨霏盈的青弓碧箭,又兴奋说道:“我爹娘成亲之后,伉俪情深,两人打打闹闹创了一套苏何剑法,只有十三招,这算不算信物?”
杨景行却道:“苏姑娘极少用这套剑法罢!”苏好面带羞愧地点点头,这套剑法只能对付一般毛贼,遇到高手,三招落败,她已数年不用,道:“这套苏何剑法可以帮我寻父?”杨景行道:“武馆寻不到人,不如换一个地方;问名问不出,不如用剑法试一试。”
苏好当即离开座位,行了一个大礼,道:“请杨家哥哥指点迷津。”杨霏盈道:“哥哥的意思是,苏姐姐入江湖寻父,以苏何剑为凭。”
苏好震惊,杨景行满意一笑,道:“令尊痴迷武学,小小武馆岂能满足,他或已拜入江湖门派,修习上层武功,不论改名换姓与否,看到自己创下的苏何剑法,都会认出。”
苏好茅塞顿开,一脸笑意,却喜极而泣,道:“是这个理儿,多谢杨家哥哥指点。”
杨景行索性帮人帮到底,仔细盘算道:“如今江湖十派并存,只因柴伯骏华大闹华山兵器展,七大派如今报仇为重,不宜冒然拜山寻父,韶山门、逸仙谷、双阴山三派并未掺入其中,苏姑娘是先去韶山门还是双阴山?”他漏了一个逸仙谷,苏好眼里闪着疑问。
杨霏盈道:“逸仙谷,我哥哥可代为一问,不必再跑一趟。”苏好惊讶,杨景行高中探花郎,还结交江湖名门,当下佩服不已,想来杨霏盈也是深藏不露,两兄妹明明了不起,却从不故意显露,半分没有恃才傲物。她起身行礼,“多谢杨家哥哥为我筹划献计,替我向逸仙谷一问。”
“我哥哥也是举手之劳。”杨霏盈又笑问兄长,“哥哥,我们下一程要去哪儿?”
杨景行悠悠回答,“去逸仙谷寻你颂言哥哥和素芷姐姐。”杨霏盈得了答案,看向苏好,苏好皱眉沉吟,道:“我先去韶山门,再去双阴山。”
分头行事,才能早日父女团聚,三人同行几日,便分道扬镳,杨霏盈送了一套裙衫给苏好,道:“苏姐姐肤白貌美,穿这海棠红的衣衫最好看,祝姐姐早日父女团聚,换回姑娘身。”
苏好谢过收下,三人自此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