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霏盈与苏好结伴同行陪伴,路上有说有笑,相互照应。
这日,幕色来临,两人还未找到落脚之地,只能踏着月光继续前行,走了一段山路,望见前边一座破庙,两人大喜,快马奔去,寺庙虽残破,却有片瓦遮头,能挡风避雪。
大门残破,推开走入,入眼是一尊钟馗像,屋顶破洞漏下的月光,不偏不斜打在钟馗脸上,只见神像怒目圆睁,杀气腾腾。
杨霏盈吓了一跳,脸上泛起一层白,说道:“这钟馗像好是吓人。”苏好对着钟馗像,恭恭敬敬拜了三拜,道:“天师惩恶,世间真正吓人的,是活着的恶人。”
杨霏盈也对着神像拜了三拜,便拾了柴火,苏好手臂有伤,这几日都是她在动手照顾,看着杨霏盈忙碌的身影,苏好心中隐隐疑惑,杨霏盈不是江湖中人,她自有一股闺秀气息,举止得体,说话温柔,干活却不矫情,与之相处,如沐春风。
杨霏盈燃起篝火,招呼苏好坐下,两人坐在火边一烤,苏好道:“暖和了。”她取出干粮,正与杨霏盈分食。
破庙里忽然出来一道冰冷的声音,“出去。”杨苏二人双双一惊,转着眼珠子打量破庙,庙中残破,空空如也,除了她二人,只剩一尊钟馗像,两人以为听错了,继续吃干粮。
“出去。”那声音再次传来,清清楚楚,透着不悦,似是命令两人。杨霏盈心头突突地跳,悄悄握紧青弓。苏好为寻父亲,常年行走江湖,见多识广,她神色如常,喝问:“什么人在装神弄鬼,出来?”
暗处传来的还是那一声“出去”,苏好指向钟馗像,轻声说道:“有人躲在石像后装神弄鬼,我去揪出来。”
杨霏盈只觉奇怪,阻止道:“你手臂上还有伤,不宜轻易动手,我们问清楚他是什么人,再从长计议。”
苏好道:“夜宿破庙,又装神弄鬼,多半是个泼皮无赖,我降得住的。”她轻手轻脚跃上烛台,探向石像之后,只见一团黑,什么也看不清,她一不做二不休,使出“鱼叉探海”,探手揪人,还没抓到人,一只大手就打了过来,耳边传来一句怒吼,“滚出去。”
话音未落,苏好吃了一拳,被震飞出来,摔在地上,全身骨骼咯咯作响,几欲晕厥。
杨霏盈飞奔过去,扶起苏好,见她眉头紧锁,当即挥落双手,如蜻蜓落在小荷尖,往她胸膛拂了两下,见苏好面色微转,她才问:“苏姐姐,石像后边是什么人?”
苏好摇头,一手捂着胸口,道:“一团黑漆漆的东西,我也看不清楚,肯定不是一般的泼皮,这一拳快要把打我肋骨打断。”
杨霏盈当即警惕,举起青弓碧箭,朗声问道:“后面的是人么?”石像后传来一声不耐烦的“滚出去。”
杨霏盈忽然觉得声音十分耳熟,她试探地问了一句:“是柴伯骏柴大哥么?”
石像后传出回答:“你我两清,本大爷不是你大哥。”果然是柴伯骏,他竟躲在石像后装神弄鬼,杨霏盈震惊之余添恼火,道:“柴伯骏,你干什么躲在石像后面装神弄鬼吓唬人?你出来。”
她气势汹汹的模样,大有横扫八方的架势,比当日箭射强盗有过之而无不及,苏好不觉一怔,心道:“小姑娘发威也是很厉害啊。”
石像后没了声音,杨霏盈气呼呼道:“你不出来,我就进去了。”
石像后忽然闪出一个黑影,与钟馗石像并肩而立,钟馗天师凶神恶煞,犹似一团烈火,要烧去世间诸多不公,旁边的黑影,身上承着屋顶漏下的月光,面带寒霜似阴间罗刹,一双鹰眼般锐利的眼睛,凌厉摄人,射出两道闪电般的目光,打在杨霏盈与苏好身上。
苏好浑身一颤,心生惊惧,不觉后退一步,轻声问道:“杨妹妹,你认识他么?”
杨霏盈道:“他就是我同你说过的那个黑衣大哥。”苏好恍然大悟,心道:“原来是仇人相见,怪不得杨家妹妹怒气冲天,这黑衣小子下手狠辣,武功远胜于我,若打起来,我和杨妹妹怕是要吃亏。”
杨霏盈怒问:“你为什么装神弄鬼,还出手伤人?”
柴伯骏目光扫向苏好,淡淡说道:“是这个不男不女先出手打搅本大爷。”苏好一听,火冒三丈,怒问:“你说谁不男不女?”柴伯骏气定神闲,回答道:“你,不男不女,快滚出去。”
苏好心头的怒意化作惊涛骇浪,汹涌起伏,但自知打不过,只能强忍,胸膛一起一伏,杨霏盈帮她顺气,冲柴伯骏道:“这破庙又不是你的,凭什么让我们滚出去?”柴伯骏道:“你们太吵。”
杨霏盈也学着柴伯骏,无理耍赖,道:“你嫌我们吵着你,你可以离开。”柴伯骏双眉一挑,面色阴沉摄人,警告道:“本大爷先来的。”苏好心中暗暗盘算,若柴伯骏执意赶人,两人又打不过,当如何是好?
杨霏盈星眸圆瞪,丝毫无惧,她拾起一根柴木,在地上划出一条线,自己退到横线之后,说道:“你先进来的,又藏到石像之后,那一块是你的地盘,我们绝不踏入半步;这一边便是我们的地盘了。咱们划下道儿,分清楚了,互不干扰,如何?”
这法子颇是巧妙,苏好心中暗暗称赞,柴伯骏盯着横线,打量两边,杨霏盈又道:“你那边的地盘比我们这边大,你还不满意?”
“好。”柴伯骏话音一落,黑影一闪,快如鬼魅,落回石像之后。
剑拔弩张却被杨霏盈一招化解,苏好竖起大拇指,道:“好法子。”杨霏盈道:“他那个人性情古怪,有一股执拗劲儿,又软硬不吃,能气死人,但有时候也能说通。”两人简单吃了干粮,靠在火堆旁歇息。
一夜清静,翌日清晨,杨苏二人醒来,只见天上又飘起了雪花。
柴伯骏坐在破庙门口,悠哉悠然地吃着野果子,一股清甜的果香味儿随风飘来,苏好腹中发馋,她道:“大雪纷飞,他哪里找来的野果?”杨霏盈道:“我问一问他。”
“不必,”苏好阻止,道:“他手背有伤,是树枝刮的,他既能找到,野果必然在附近,我出去找一找。”苏好骑上流云马,飞奔离去,庙里只剩柴杨二人。
柴伯骏身上没了黑狐裘,衣袖划开了一道长长口子,渗出一道鲜血。
杨霏盈走到他身旁,放下凝玉膏,道:“给你上药。”便转身走开,坐到一旁。柴伯骏瞅了一眼,并未伸手去拿,反而抓起一个野果子,扔向杨霏盈,叫道:“臭丫头。”
杨霏盈只一伸手,果子就落进手心,她颇是意外,却也毫不客气地道:“我要两个。”
柴伯骏竟又捞起一个果子,向她扔来。两个果子,一大一小,杨霏盈留下大的,啃了小的,果然清甜多汁,食之清爽。
她笑盈盈正要道谢,忽然想起柴伯骏叫她的那声“臭丫头”,眉头一皱,说道:“柴大哥,黑衣大哥,我姓杨,我叫杨霏盈,你不要叫我臭丫头。”
柴伯骏嚼着果子,嘴里咕噜道:“阿杨,阿灵。”杨霏盈一怔,问道:“你叫我什么?”柴伯骏咽下果肉,随意选了一个,道:“阿灵。”
杨霏盈以为他听不清楚,又一字一字地说道:“我叫杨霏盈。”柴伯骏不屑说道:“你很厉害么?为什么非赢不可?”
杨霏盈一怔,脑子转了两圈,依旧不知如何回答,道:“我……我……随你吧。”心想往后也不会再见,不过叫一两回罢了,她看着地上的凝玉膏,提醒道:“柴大哥,你怎不上药?”
柴伯骏看也不看,道:“死不了。”那细细长长的一条口子,拖着红血,杨霏盈蹲到他身旁,掀开衣袖,柴伯骏触了雷电一般抽回手臂,浑身警惕,杨霏盈拂穴手一按,道:“你不要动,我帮你抹药,抹了药膏才好得快!”
柴伯骏眼神复杂,疑惑、惊愕、忸怩、不自在一一闪过,杨霏盈蘸了凝玉膏,抹到伤口,触手一片冰冷,柴伯骏身子顿时僵得比石头还硬,杨霏盈丝毫没有察觉,问道:“你不疼么?”柴伯骏摇头道:“不疼。”
杨霏盈眼里闪过狡黠,真是正中下怀,她举起手,重重拍向伤口,柴伯骏倒吸一口冷气,鹰眼一瞪,怒问:“你干什么?”
一条手臂却被杨霏盈死死抓住,她笑靥如花,道:“你说不疼,我试一试啊!”心中真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欣喜欢乐,笑意灿烂。
柴伯骏冷脸黑沉,杨霏盈收回凝玉膏,道:“小伤,不用包扎,过两天就好。你这野果子哪里采来的?”她盯着地上野果,实在好奇,柴伯骏伸手指向远处,杨霏盈疑惑:“那里是哪里?”
柴伯骏忽然起身,双臂轻扬,一跃而出,不见人影,杨霏盈在原地,不明所以。她等了一阵子,正寻思着要不要出去寻找苏好,一个黑影忽然从天而降,红艳艳的野果子雨点般砸落脚下。
柴伯骏已坐回原先的地方,杨霏盈惊问:“你去摘野果了?”柴伯骏默不言语,鼻中似有声出,杨霏盈问他野果所在,他却以为要他去采,杨霏盈只觉他烂漫好笑,捡起野果子,道:“多谢了。”
柴伯骏身子一僵,别过头去,掩去脸上的忸怩。
苏好驾马归来,她一无所获,垂头丧气,看到杨霏盈身前一大堆野果子,甚是惊讶,问:“哪来的?”杨霏盈指向柴伯骏,道:“他去采的。”
苏好讶然,昨夜两人水火不容,今早柴伯骏却去采了一堆野果子给杨霏盈。两人比肩而坐,苏好吃着野果,多汁甜美,精神爽利,看到柴伯骏手臂的伤口抹了凝玉膏,问道:“杨妹妹,你给他膏药,他采果子给你?”
杨霏盈点点头,道:“这人脾性不好,却是有恩必报的。”苏好仍对柴伯骏那句“不男不女”耿耿于怀,道:“你能同他好好说话,赠以膏药,也是性子极好的。”
两人吃着野果,忽然听到嘶嘶声响,杨霏盈低头一看,大惊跳起,拉着苏好连连后退,惊道:“蛇,蛇啊!”苏好一看,雪地里有一条金白交错的小蛇儿,正向她二人爬来,她顿时惶恐乱跳。
两个姑娘怕蛇,吓得花容失色,大喊乱跳,躲向柴伯骏。柴伯骏好生不耐烦,喝止两人,道:“吵死了,闭嘴。”杨苏二人躲到破门处,脸色煞白,杨霏盈道:“柴大哥,有蛇啊!”
柴伯骏道:“本大爷不瞎。”小蛇嘶溜一下,爬到近处,柴伯骏捡起一颗红果子,扔向小蛇,小蛇嘶嘶,张口吞了下去,杨苏二人大惊,齐声道:“原来这是蛇果呀。”
柴伯骏盯着小蛇,竟朝它吹起口哨,杨霏盈急道:“你干什么?”小蛇儿受了挑衅,昂起身子,朝柴伯骏蹿来,杨霏盈大惊叫道:“快躲开。”
柴伯骏探手抓向小蛇儿,杨苏二人倒吸一口冷气,都说送羊入虎口,他这是送手如蛇口,却见柴伯骏两指一合,不偏不斜捏住了蛇嘴,他反手一甩,抽打到地上,长臂一扬,扔了出去,转头一脸鄙夷地看着两个姑娘。
两个姑娘松了口气,镇静心神,杨霏盈道:“柴大哥,多……”话未说完,耳边传来一阵马鸣声,杨苏二人转头一看,只见杨霏盈的黑马摊倒在地,那条金白小蛇儿斯溜一下爬过马背,消失不见。
杨霏盈飞奔过去,只见黑马眼神涣散,没了气息,马背上只有两个小黑点,是方才那条小蛇咬的。
过往悲伤忽然涌上心头,杨霏盈哭道:“苏姐姐,我的马儿又死了!”两行清泪哗哗留下,悲伤化作恼怒,杨霏盈愤然起身,怒向柴伯骏,道:“我的大宛驹被你打死了,买来的白马追你累死了,顾大哥送的黑马又被你扔的毒舌咬死了,你……你……你怎不扔到别的地方,偏偏要扔到我的马上?”
柴伯骏不咸不淡地说道:“它偏要站在那里,只好自认倒霉。”这话一出,苏好瞠目结舌,两股怒火从鼻中喷出,她不及宽慰杨霏盈,先怒指柴伯骏,“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不论你是有心还是无意,黑马都是因你才死,你怎能推得一干二净,连一句谢罪的话也没有?”
柴伯骏瞪了她一眼,道:“那马又不是你的,轮不到你这不男不女插嘴。”苏好又烧了一腔怒火,唰一下长剑出鞘,道:“你三番五次出言不逊,真以为本姑娘怕你么?”
杨霏盈收了包袱,拉住苏好,道:“苏姐姐,不必与他置气,伤的只是自己,我们快走罢,再迟片刻,恐怕连流云马也要遭殃。”
苏好揉了揉胸膛,真是气得心口疼痛,柴伯骏靠在门口破木板上,迎雪吹风,淡然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