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霏盈盖着鹿皮,裹在狐皮,柔软温暖,又是一夜好梦。
翌日出门,阳光微熹,天气大好。众兄弟们围了一群,坐在院子里,一见杨霏盈,欢喜雀跃,说道:“杨姑娘,你总算醒了!”
杨霏盈向众人问好,老八四下瞅了瞅,见顾焘不在,悄悄说道:“杨姑娘,野鸡野兔已杀好洗净,炤台架好,柴火劈好!”他目光灼灼,正期待杨霏盈下厨煮汤。
杨霏盈不好推辞,抖擞精神,走进膳房,好奇问道:“你们大清早就劈柴么?我怎么没听到响动?”
周彪道:“老大担心吵着你睡觉,吩咐我们不许出声大吵,小五劈柴才砍了一刀,被老大揍了一顿,他又将我们一众兄弟拎到院子外边老远,狠狠训了一通,连着这些柴火都是在外边劈好再抱回来。”
小五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长得健壮,却稚气未脱,脸上还挂着一丝委屈,杨霏盈心生愧疚,道:“对不住啊,害你们挨骂。”她一边说着一边动手熬汤,大虎几人抢着生火,小五也不敢落后,抢在杨霏盈身边,递这递那。
杨霏盈左顾右盼,不见顾焘人影,问道:“怎不见顾大哥?”老八抢道:“老大在喂马,他若知道你醒了,一定跑得比马还快!”
他撒腿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大虎等人将两个炤台围得密不透风,二虎周彪不停地添柴火,杨霏盈道:“欲速则不达,熬汤需慢火,急不得!”
小五忍不住道:“我饿!”大虎一巴掌拍在他那半旧不破的毡帽上,道:“我看你分明是馋的,昨夜就你能喝三碗汤,鸡腿的骨头都被你啃的连渣都不剩,两口锅舔了两回,比洗的还干净!”
众人哈哈大笑,杨霏盈也被逗乐,这群猎户,虽是粗鲁不拘小节,却也憨厚可爱,尤其是小五,在人群中年纪最小,两边脸蛋红彤彤的,像树上的柿子。
杨霏盈初见时真想上前捏一捏,她笑问:“小五,你的脸为何这般红透?”小五两手捂向脸蛋,缩了缩身子,道:“没穿暖和,冻红了!”
万顷斜了一眼,道:“放屁,老天爷光冻你脸蛋,不冻你双手。”老八嘻嘻笑着打趣:“你准是方才偷吃了辣椒,辣得红了脸。”
小五急得瞪大双眼,道:“我若偷吃辣椒,怎只辣红了脸,没辣红嘴巴!辣椒根本辣不着我!”
二虎笑道:“小五偷了人家姑娘的胭脂,抹脸上了。杨姑娘,你瞧瞧,这是不是你们姑娘家常往脸上抹的胭脂。”“哈哈哈哈……”
众人又起哄大笑起来,小五气恼,跳起来道:“杨姑娘,你莫听他们胡说,我脸蛋天生如此,一到冬天……”
“就脸红,”众人齐声替他回答,“摔在雪地里成了猴屁股。”小五也不恼了,自豪说道:“你们有本事,倒红一个脸给我瞧瞧啊!”
众人忽然屏息,鼓起双腮,瞪大眼睛,动作整齐划一,齐齐憋红脸庞,小五哈哈大笑道:“蛤蟆蛤蟆。”
杨霏盈放眼望去,只见众人腮帮齐鼓,果然像一排蛤蟆,顿时扶着炤台笑弯了腰,银铃般的笑声撒满了整个院子。顾焘疾步归来,远远听到她笑声,追问她笑什么,杨霏盈正顾着顺气,小五道:“杨姑娘正笑一群癞蛤蟆!”
兄弟们与杨霏盈相处融洽,顾焘暗自欣慰自豪,看到锅里沸腾的香汤,心中暖意融融。
今日的汤,熬了三大锅,分量足,众人吃饱喝足,躺在院里晒太阳,清闲惬意,杨霏盈却苦恼碧箭一事,周彪拔出一大把羽箭,交给杨霏盈。
老八打量着杨霏盈的青弓,再看羽箭,摇头道:“不好,不好,杨姑娘的青弓如此精致好看,这羽箭却太丑。”
大虎自告奋勇,帮忙打造碧箭,杨霏盈画了碧箭的样式图纸,跟着大虎等人一起打造,众人都是猎户,打弓造箭已是寻常,但没想到杨霏盈竟也跟着一起造,手法娴熟。
众人惊讶,万顷道:“杨姑娘,你竟会打箭,你这双手还有什么事是做不来的么?”杨霏盈笑道:“我既要用碧箭,又怎能不会造?”
万事俱备,却缺了染料,小五道:“村口张老汉会染布,我去他家买。”他笑嘻嘻奔到顾焘面前,伸出双手,大眼忽闪,透着憨傻乖巧。
顾焘掏出两吊钱,拍到他手中,踹了一脚,吩咐道:“快去。”他招呼了杨霏盈,“盈儿妹妹,猎刀锋利,当心伤着手,这些粗活,留与他们便是,你过来谢谢吧。”
老八等人跟着起哄,“杨姑娘,你忙活了一个早上,且歇歇罢,几支小碧箭,我们很快能造好。”
顾焘带着杨霏盈来到后院的一老树下,两人并肩而坐,阳光洋洋洒洒,落在两人身上,甚是舒坦。顾焘问及北上追玉之事与白马,杨霏盈叹道:“真如竹篮打水一场空,白马累死了,玉佩也掉在雪谷里,无处寻找!”
顾焘惊讶又惋惜,又听杨霏盈淡淡说道:“黑衣大哥倒是将他的黑玉赔给了我,可我要他的黑玉有什么用?他也不全是坏人,他肯救我出豹子营、背我走出雪谷,当中恩怨,也无从计较了!”
“你被抓进了豹子营?”顾焘大为震惊,他一拳捶到地上,懊恼道:“当日我真该陪你一块儿北上。哼,那黑衣小魔连累你误入雪谷、被抓进豹子营,他日我若遇见他,一定给你报仇、替你出气。”
杨霏盈盈盈笑道:“黑衣大哥也救我出豹子营、背我出雪谷,算是恩怨两消了,不用再计较!顾大哥这半月来,可有猎到称心如意的猎物!”
顾焘道:“也无什满意的,几只狐狸勉强拿得出手,余下的不过野兔野鸡,勉强糊口,尽日奔走,衣服弄得破破烂烂的,唉。”
他看着地上杨霏盈的影子,特别是她那双手,忽然双眼一亮,带着几分难为情,问道:“盈儿妹妹,你这双手,会不会缝补衣物?”
杨霏盈微微一愣,见他一脸期待,不好推辞,答道:“顾大哥若不嫌弃小妹针线粗糙,盈儿愿尽绵薄之力。”顾焘心花怒放,奔回屋中,取来破旧的大袍,杨霏盈取出针线,缝补那破了的半旧袍子。
微弱的冬阳柔柔暖暖,轻轻罩在杨霏盈身上,格外柔和,她双颊透着一抹微红,像春日里那娇艳的桃花,一双纤纤素手葱根一般,在袍子里外穿梭自如,一针一线,缝补得仔仔细细。
顾焘目不转睛地盯着,心神俱醉,暗道:“我顾焘自幼父母双亡,辛苦打猎这么多年,上天怜我命苦本分,送来这样的姑娘,一定要我娶她为妻!”
杨霏盈补好一条长长的裂口,随手抖了一抖,发现衣领、肩膀、袖子还有诸多小小裂口,她眉头微微一皱,道:“顾大哥,你这袍子裂了好多口子啊!”
顾焘猛然回神,不知不觉红了脸,道:“那不大不小的口子,随它去罢,缝好最大的裂口,不灌风就行。”
杨霏盈只顾低着头,穿了针线,又缝补其他口子,道:“不补上怎还能穿,你这般不讲究!”顾焘讪讪回答:“我一个猎户,粗糙惯了,身边又没个知暖知热的姑娘,讲究做甚?”
杨霏盈忽然抬头,微微一笑,露出两颗小白牙,道:“顾大哥虽是猎户,却高大魁梧,仗义能干,又管了一帮兄弟,这十里八乡的姑娘肯定都盼着你呢,顾大哥就没个看得上眼的?”
顾焘摆手说道:“姑娘哪里都有,过了这个村还有隔壁村,我顾焘只娶最温柔能干的姑娘。”
杨霏盈“噗嗤”一笑,道:“这个村隔壁村,顾大哥就没遇到心仪的姑娘,难道光顾着打猎了?”
她低着头,顾焘瞅着她,心中悄悄道:“眼下便有一个在身边,胜过这十里八乡的所有姑娘。”袍子裂缝虽多,却不大,杨霏盈三两下就全然补好,顾焘迫不及待地穿在身上,满脸笑意,直夸赞杨霏盈能干。
顾焘那一众兄弟也一样能干,不过两天功夫,打造了六十八支精巧碧箭,杨霏盈感激不尽,她记挂师父,急于南归,不远多做逗留,便告辞离去。众人依依不舍,却也无奈,
杨霏盈的白马已累死,南归之路漫漫,她只能厚着脸皮请求顾焘:“顾大哥,可否借我一匹马?”
顾焘道:“你我的交情,莫说一匹马,我这里所有的马都给你也无妨。”他从马厩里牵来一匹高大的黑马,把缰绳送到杨霏盈手中,道:“我原本有三匹马,当日入深林打猎,被猛虎咬死了一匹,余下两匹,这一匹送给盈儿妹妹,让它代我护你南归!”
那马儿四肢高长健壮,双眼炯炯有神,比自己当日匆匆买来的白马好数倍,杨霏盈道:“多谢顾大哥收留之情、赠马之恩!”
顾焘道:“你我之间,无须言谢!”大虎等人搜出家里腌制的肉,若非杨霏盈极力阻拦,众人要烤了家里一半的肉,给她带着上路。
众人舍不得杨霏盈走,送了一里又一里,顾焘道:“盈儿妹妹,当日你我二人猎下的那只紫貂,我还未处理好,不能赠你,但你放心,他日我一定南下,亲手将做好的紫貂裘送到你手中。”
杨霏盈心中一颤,道:“顾大哥已赠我狐裘黑马,那紫貂……”“是你的,”顾焘抢了她的话,郑重说道:“我猎来的猎物皮毛他日都会售卖,唯那紫貂,非你莫属。盈儿妹妹,你家住何方?他日我南下去寻你!”
杨霏盈一怔,道:“我师父不辞而别,我和哥哥都在外寻找,行踪不定,我爹娘也外出游玩去了,都不在家中。”顾焘一听,满脸着急,道:“可我总是要去找你的?”
他一副笃定坚决的模样,杨霏盈也不认拒之门外,道:“顾大哥赠我狐裘避寒、送我黑马南归,他日若南下,光临寒舍,我一定好好招待,报答顾大哥的恩情。我告诉你两个地方,你若还找不到我,便让我家人给我送信。”
“等一等,”大虎忽然打断,他取出小刀,割下一块布,在顾焘马匹上划了一道小口子,看着鲜血渗出,满意说道,“杨姑娘,老大忘性大,你嘴上说完,过了几天,他十有八九记不全,你写下来,万顷识字。”
杨霏盈沾了马血,在布条上写了两个地方,交给顾焘,顾焘如获至宝,叠得整整齐齐,放入怀中。
杨霏盈翻身上马,与众人辞别,“顾大哥,各位哥哥弟弟,这几日多蒙照拂,盈儿感激不尽。”她扬鞭策马,背影越来越远。
顾焘目光紧紧相随,万顷推了他一把,问:“老大,你怎不跟杨姑娘表明心意,你送去紫貂之时,便是求娶之日?”顾焘自信道:“盈儿妹妹温柔能干又聪颖,我今日这番言语举动,她肯定心知肚明。”
他盘算片刻,忽然翻身上马,小五道:“老大,把杨姑娘追回来罢,我们打猎一个月,卖了皮毛,帮她找师父去。”顾焘调转了马头,道:“我要独自一人送她一程。”
杨霏盈驰出不远,听到顾焘大喊着追了上来,她勒马止住,顾焘已纵马到身边,杨霏盈道:“顾大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顾焘道:“盈儿妹妹,你我赛马一程,如何?”
杨霏盈爽快答应,两人在雪中策马飞驰,骏马驰过,白雪飞扬,马背上的杨霏盈,衣袖迎风,英姿飒爽,与顾焘不相上下,两人一口气驰出六七里,顾焘仍不尽兴,一路送行赛马,又进了当日杀虎猎貂的深林。
顾焘没有停下的心思,身旁的女子性情温柔能干,静可缝衣煮汤,动可骑马射箭,他二十多年来,头一回见着,真不愿就此分离,他道:“盈儿马上也是英豪,咱们再塞一程吧。”
他送至深林,已是十分遥远,杨霏盈指着前边最大最高的一棵树,道:“顾大哥,这里有两条小路,你我比一比,谁先到那棵大树谁赢,你可不许让我!”
顾焘爽快答应,两人策马飞奔,顾焘的坐骑跃过灌丛飞驰极快,他道:“盈儿妹妹,这两匹马不相上下,你可要追紧了!”
耳畔无回音,他只道杨霏盈正专心策马,眼看大树越来越近,他又唤了一声,依旧无回音,转头一看,空空如也,他大喊一声,“盈儿妹妹。”
深林中传来杨霏盈的声音,“顾大哥,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原来杨霏盈早就从小路折行离去,望着空荡荡的林子。
顾焘心中装满失落,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