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薛二长老见诸事已妥,起身回至长生殿,顺便带走陆清汶,交由门主处置。
凝寒亦被迟庆带至别室诊治。
整天三日,凝寒不得见客,只有迟庆出入房门,为其医治。
凝寒心中记挂霍钟,奈何,迟庆只字不吐。
这一日,迟庆诊过脉,童宪,薛青鹤进得门来,迟庆并未阻拦。
两人问过安,待迟庆掩门出去,一人搬了一张小凳于床前坐了。
童宪满脸慌张,倒是薛青鹤,一脸平静。
童宪道:“寒弟可好些了,这一连几日不得见你,急的我了不得。”
薛青鹤笑道:“有啥可急的。看师伯脸色,丝毫无忧,便知寒弟无恙。劝你几次都不听,觉也不好生睡,功也不好生练,整天缠着一众师叔伯探口风,也不想想,以师伯的性子,他会告知何人。”
童宪怒道:“寒弟受伤,我自然担心。你以为谁都像你,没心没肝,整天不知道想些啥。”
薛青鹤白了童宪一眼,道:“我想什么你如何能知。”
说毕,从怀中掏出一瓶丹药,递与凝寒,道:“这是从长老那讨来的,对你的伤有好处。”
凝寒接了,谢过。
童宪冷笑道:“你家家大业大,这种丹药,还不满屋子都是。”
薛青鹤刚要答话,凝寒噗嗤一声笑了,道:“童师兄惯会说笑,这丹药都比成沙土了。”
薛青鹤笑道:“他倒不是说笑,他呀,满眼的嫉妒。”
童宪满脸怒气,刚要发话,薛青鹤笑道:“寒弟伤势未愈,也该说些好听的。当着寒弟的面,横眉赤眼的,也不怕寒弟笑出内伤来。这旧伤未愈,新伤又起,是真心不想让寒弟下地么。”
童宪双眼瞪得斗大,狠狠盯了薛青鹤一眼,哼的一声转过脸去,不再睬他。
薛青鹤起身,端过一张小几,倒了三杯茶,递与凝寒一杯,自己端起一杯,吃了一口,道:“听长老说起,陆师叔的惩处,已经下来了。”
薛青鹤略停了停,又道:“寒弟伤势无碍,看在这个份上,门主法外开恩,罚陆师叔山门外面壁三年,门主亲下的结界。”
凝寒略有所思,吃了口茶,道:“也不知霍师兄知道了会咋样。”
薛青鹤道:“有这个工夫,还是先管好自己吧,把伤养好,别老是让众人挂心。他早晚会知道的,面壁三年而已,算不得什么。”
凝寒忙道:“不行,我得亲自去瞧瞧。”
说毕,便置下茶杯,披衣出了门。
童宪,薛青鹤见劝不住,只得紧紧跟上。
凝寒来至童宪屋内,还未至内室门前,便闻得里面吼道:“别进来,出去!”
声音怪异,声音粗野,低沉,沙哑,犹如野兽,又如恶鬼。
凝寒不做理会,推门而入,霍钟藏躲不及,只得立住。
霍钟的样子,着实把凝寒吓了一跳。
只见霍钟,浑身铁青,肩生四臂,双目铁青,满口獠牙,满身伤痕裂如龟纹,深可见骨,裂口之内,肉如火炭,血如洪流。
凝寒伸手,触碰霍钟,霍钟忙后退几步,慌忙躲开。
霍钟道:“我这样子,寒弟往后,还是离了我吧。”
凝寒怒道:“师兄把我当什么人了。往日的情谊,岂可是改容换貌就可消散的。”
霍钟半日不言语,道:“我现在的样子,不人不鬼,方才寒弟都吓得不轻吧。虽情谊尤在,不知底里的人,免不了指指点点。”
说话间,迟庆进得屋来,道:“霍师侄的伤势,已无大碍。虽阴火并未全消,尚压制得住。容貌有异,只不过是阴火之伤,水族血脉显露罢了。只不过,霍师侄血脉不纯,要恢复常人相貌,如常人般过活,已是不可能了。再修养些时日,这满身伤痕,或许会好些。”
迟庆停了片刻,对凝寒道:“若无大碍,今日便离了丹霞峰,回你的青竹林去,好生修养几日,别妨碍别人养伤。”
凝寒没法,只得听命,下了丹霞峰。
下山路上,薛青鹤道:“寒弟莫回青竹林,孤零零的,身旁没半个人,不如去我那,还有人照看。”
童宪方欲张口,薛青鹤道:“我知道你要说何话,定是要说,住我那,保不住寒弟日日疲乏,于寒弟无益处。”
童宪白了薛青鹤一眼,薛青鹤又道:“莫不如童师兄一起来,日夜不离的照看寒弟,免得多心。顺便,看看他三人剑术如何,也看看我可有胡说。”
童宪无法,只得同凝寒,薛青鹤一块前往灵修峰。
只不过,打凝寒一进卧室,童宪便把薛青鹤撵了出去,闩了门,任谁叫门都没用,死活不开。
第二日晌午,薛青鹤前来叩门,足足敲了一个时辰,童宪才开了门。
薛青鹤没好气的道:“都知道你是铁打的身子,寒弟身上可还有伤。你不吃不喝不打紧,寒弟可受得了。你是来糟蹋寒弟的罢。”
说毕,薛青鹤一把推开童宪,拉着凝寒出了门。
三人吃罢午饭,坐亭中吃茶。
待太阳西斜,清风微起,残云骤涌。
离绰,间胜,开润,三人持剑问安。
凝寒道:“数年未见,相貌倒是变了不少。坐了也有半日,一直未见。”
薛青鹤道:“自寒弟下山,金针便已取出,相貌自会大改。他三人虽在我屋里,剑术可不能落下,今日必是同往常一样,在后院练功,寒弟见不着,也是正常。”
说毕,便命三人操练一番。
离绰剑法阴柔,绵里藏锋,平静无形,
间胜剑法狠辣,杀意尽显,招招致命,
开润剑法平和,剑式豪迈,剑意凛然。
薛青鹤道:“他三人性情各有不同,所学剑术亦是有异。
长老各有赐剑,离绰之剑,名曰藏拙,刚韧无锋,
间胜之剑,名曰勤乱,坚实锋利,
开润之剑,名曰平荡,轻灵细长。”
凝寒道:“我修行日短,做不得评判。不过,看这剑势,来日不可小觑。”
薛青鹤笑道:“寒弟莫不如要对上几招,权当指点。”
童宪怒道:“胡说什么。寒弟伤势未愈,怎能比武。你也太不把寒弟放心上了。”
又对凝寒道:“莫听他的,成日间没个正经。”
薛青鹤怒道:“我如何没个正经。我既不须为生机担忧,修行上亦有长老指点,自有闲暇。习字作画也好,饮酒行乐也好,可有叨扰旁人。”
童宪道:“师兄说的是,师兄大家公子,诸事不愁,师兄日理万机,日夜不休,只有寒弟之事从不放心上。自打寒弟下山,多次托你,求长老卜算寒弟近况,两年来不知求了你多少次,你的答复始终一句话,卜算不出。可见,你从未过问。”
薛青鹤道:“长老所言既是如此,我只不过转述罢了,何曾瞒你。”
童宪道:“这事也就罢了,一到夜里,他三人便在你房里,直至天明,也不知你们做些什么勾当。”
薛青鹤方要说话,凝寒道:“这天都暗了,今晚吃些啥。”
薛青鹤忍不住笑出声来,倒是童宪,没好气的憋了一肚子火。
晚饭毕,童宪,薛青鹤送凝寒回房。
一进房门,童宪便把薛青鹤推了出去,闩了门。
童宪拉凝寒桌旁坐了,煮上茶。
待茶煮好,倒了两杯,道:“等伤好了,就抓紧离了他,一个浪荡子,不值得。”
凝寒笑道:“你就不怕薛师兄打进来?”
童宪道:“他才懒得趴门外偷听呢,这时候,早拉着他们仨进房了。我就是看不惯他那浪荡样子,整天的……整天的……我都说不出口,自以为高人一等,任谁也不放眼里,不放心上。还说什么,修行日久,清冷乏味,自然要及时行乐。”
凝寒默不作声,吃了口茶,不言一语。
童宪道:“寒弟早点歇着,早日把伤养好,改日还不知道有何事呢。我准备明日去一趟丹霞峰,也不知霍师兄伤势如何了。”
二日一早,童宪便出了门。
已近晌午,凝寒无事,便上了楼,来至薛青鹤房门口。
凝寒伸手叩门,不曾想,手刚触及门扇,门便大开,嘎吱一声,把屋内众人惊了一下。
看屋内情景,凝寒便知,薛青鹤整夜狂欢,此时仍未歇着。
薛青鹤见凝寒立于门口,急促喊道:“寒弟,别傻站着,来都来了,一起快活。”
凝寒一语未吭,转身下楼,端了几盘点心,来至湖中亭上,煮起一壶茶。
此时八月过半,半塘枯莲,想当初亭中观莲,忽得顿悟,此时残莲满眼,如经风霜,无半点生气,只干干盯着那朽杆败叶,不知茶炉已干。
不一时,离绰下得楼来,见凝寒呆坐亭中,又闻得干壶作响,不敢上前打扰,又怕凝寒因火而伤,忙奔至湖边,连绵几道剑气,将茶炉收至脚边。
凝寒竟毫不知情,仍是呆呆的。
间胜,开润,薛青鹤,一个个下得楼来,也是不敢打搅。
忽的,大门开启,乃是童宪已回,身旁跟着的正是霍钟。
虽迟庆丹药灵验,奈何霍钟有水族血脉,凡药之效力仅得三分,也仅仅是伤不见骨,肉不见血,依旧满身伤痕,红肉可见。
霍钟腰间只围着一条短裙,长不及膝,色如水铜,乃是水族深海水绢所制。
童宪见凝寒如此形状,虽不知缘由,慌忙使神行术,飞身至凝寒身旁。
霍钟不敢离得太近,只得远远立着。
童宪轻唤几声,凝寒仍是呆呆的,童宪不知所措,满脸着急,泪珠打转,亏得霍钟提醒,忙抱起凝寒进屋,薛青鹤欲前行相助,被童宪狠狠瞪了一眼。
童宪扶凝寒坐到床上,自个半跪半蹲,双手扶着凝寒双臂,轻声唤着,霍钟远远站着,其余人皆立于门外,不敢入内。
及至太阳西斜,凝寒哇的一声叫出声来,童宪欲起身,差点摔倒,亏得霍钟反应快,上前扶住,扶童宪坐至凝寒身旁。凝寒瘫伏于童宪身上,看了门外薛青鹤一眼,童宪见此,忙喊关门,霍钟不知为何,愣了一下,仍闩了门。
凝寒哭了半天,方缓过来,童宪问起缘由,凝寒一言不发。
童宪安慰了凝寒几句,扶其略略躺下,起身开门,见薛青鹤仍在门外,怒火顿起,一拳抡了过去,薛青鹤几人忙飞身闪开,童宪一连几拳,直追薛青鹤。
霍钟见状,半天方将其拉住。
霍钟拉童宪回屋,自己掩门出去。
过了一个时辰,霍钟推门进来,带着离绰三人,摆了满满一桌子饭菜。
见凝寒不言语,霍钟,童宪也不敢言语,三人默默吃毕饭,霍钟出门喊人进屋收拾,自己却一夜未回。
二日一早,开润打洗脸水进来。
凝寒问道:“霍师兄一夜未归,你可知他去了何处。”
开润道不知,回身走了两步,停住,思隼片刻,道:“霍师兄本告知我等,不让告诉旁人,你现问起……他昨夜便回了青竹林。”
待开润掩门出去,童宪叹了一声,道:“据我猜想,霍师兄定是害怕。”
凝寒不解,童宪道:“霍师兄不是自个害怕,是怕你害怕。”
凝寒道:“我因何害怕。自我入山门,霍师兄多有照拂,霍师兄与我的情谊,师兄是知晓的。也不知他为何有此胡乱想法。”
童宪道:“寒弟若想知晓,告知你也无妨,反正你早晚也会知道的。”
童宪叹了一声,又道:“昨日,师伯曾言,霍师兄之伤,今生便是如此了。体内阴火未尽,须得靠自身水族血脉及自身灵力强行压制,若有至阴之力入体,只怕阴火复燃。霍师兄现在的身子,碰不得丝绵布帛,着身便疼痛入骨。陆师伯虽被罚面壁,闻得此事,托人四求门主,将一片深海水绢赠与霍师兄。传闻,深海水绢乃东海龙宫之中,龙女以珠贝之泪织就,百年难成一片,深附水族灵力,可助师兄压制阴火。”
凝寒听罢,沉默半晌,长叹一声,起身便走。
童宪一把拉住凝寒,问其何往,凝寒道:“回青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