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吃完午饭,贾云龙匆匆忙忙推开秘书室的门。“雪梅,你赶紧带人去发动机公司,那里有人被打坏了。你们马上把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全兜上来,晚上集团班子开会研究如何处理时,董事长得用。”
“什么了不起的事,有公安处就行了呗,怎么还要董事长处理?”
“你别问那么多了,去后就什么都知道了。”说完贾云龙又推门急匆匆走了。
知道集团办要来人,发动机公司经理胡玉臣早早到了公司门口迎接。张雪梅笑着对他说,“胡经理,怎么还劳动你大驾呀?我和小胖子到现场看看,找两个员工唠唠就成了。”
胡玉臣摆手道,“哪里有什么大驾。谁不知道张组长是集团的第一才女,如果没有这事,能到我这小庙来吗,我执拂恭迎都是应该的。”
张雪梅没理会他的寒暄,让胡玉臣带他们到事发现场,并说你在现场恐怕员工说话有顾虑,只把我们带到那就成了。
听说是集团办来人,装配工段休息室一下子挤进来三十几个人,顿时叽叽喳喳的有点乱。张雪梅见小胖子坐到长条桌中间铺开了笔记本,她摆摆手让大家静下来,又对一个举着手的中年员工说,“你先讲讲事情的经过吧。”
“欺负老实人有罪,独眼龙是报应啊……”那个中年员工气呼呼的说。
原来被打的人叫陈岩,所以被称为独眼龙,是因为出生后眼睛睁得晚,他母亲一着急扒了他的左眼,那眼便成亮睁,而且眼皮搭下明显小于右眼,上学时便有了独眼龙这个外号。前几年他就是装配线上一个普通工人,一年前不知从哪弄来个大专文凭,被胡玉臣提拔为工段长,成了脱产干部。这小子翻脸就变成了刻薄工头,特别是对青年员工更是吹毛求疵。
有一次青年员工刘亮在装配时落下一个螺帽,他当即要求其将整机全部拆开。这本是件无可厚非的事,当拆到一半时,便发现了那根未带螺帽的螺栓,只要将落下的螺帽拧上去就成了,可独眼龙坚持要他把整机全部卸开,再重装一遍。折腾刘亮到半夜不算,还扣了他的奖金和半个月工资,又大会小会反复羞辱他……
按说刘亮参加工作就与独眼龙在一个班组,他应该算刘亮的师傅,但他看上了刘亮媳妇,所以经常给他穿小鞋。刘亮惹不起他,只好请他到家中吃饭,一来二去他就勾搭上了那个小媳妇。说来也怪,刘亮结婚两年多,媳妇的肚子也毫无动静,自从独眼龙入股,那女人的肚子竟一天天的鼓了起来。有些不厚道的小青年则常就此说事,戏称刘亮媳妇怀上的一定是龙种。刘亮没有办法,只能是暗气暗憋……
今天中午,就在这间休息室,独眼龙让刘亮下午出差去外地。刘亮回了一句,这种临时出差的事别总安排他行不行。独眼龙说行啊,既然我支使不动你,下午我同胡经理说一声,你去发动机试验间当试验工吧。气得刘亮干瞪眼说不出话来。独眼龙还得寸进尺掏出了烟,又把打火机扔在桌子上说,你把烟给我点上,下午还能出差,如果不点,马上你就会成为咱们公司最年轻有为的试验工了。说完他还迷上那只好眼,用那只亮睁眼斜视着刘亮。刘亮的脸都气青了,可转瞬间竟堆上一团笑容,嘻嘻嘻的拿起桌上的打火机给独眼龙点上烟……
就在屋子里的人很是气愤又惊讶时,刘亮从身后的工具箱里拿起一个大号扳子,对准洋洋得意刚吐出一个烟圈的独眼龙面门轮了过去,打得独眼龙裂歪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扳子轮过去,独眼龙顿时连人带椅子都躺在了地上。气疯了的刘亮又对准他的脸猛踹一脚,等惊愕的人们抱住刘亮,再看独眼龙,他已是鼻眼冒血,门牙掉了好几个,浑身哆嗦乱颤的看着刘亮,胆被吓碎了一样,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大伙赶紧将他抬上小三轮车,一溜烟的送到了东柴医院,刘亮则自己去了集团公安处……
听到这里,张雪梅忽然想到前两天在电视中看到一个被抓的黑社会头子。那家伙领着村长媳妇出去旅游回来,还嚣张的对村长说,你老婆把我累坏了,你得给我弄几瓶人参鹿茸酒补一补……她恨叨叨的在面前本子上写了独眼龙三个字,又抬头问大家,“刘亮平时表现怎么样?”
“刘亮太老实,又遇上了独眼龙,真是倒血霉了……”讲这话的是个小青年。他告诉张雪梅,自己与刘亮都是从农村考上东柴技校的学生,又一同分到了发动机公司装配线上。在学校时刘亮就很内向,从不与人争长论短。到工作岗位后,更是虚心求教,一年多便成了装配线上很过硬的骨干。独眼龙欺负他老实,又没有根基……
“张领导,请你千万为刘亮讲几句公道话,最好不要送到分局去。”说完这话,那孩子眼巴巴的看着张雪梅。
张雪梅躲过那个让人心寒的目光,向大家问,“你们怎么看这件事?”
有几个人又七嘴八舌的讲,独眼龙太过分,刘亮命运实在不好,这回就更冤枉了……
“你们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了,如果不是上梁不正,独眼龙敢这么骑在人脖颈上拉屎吗?”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员工看着那些叽叽喳喳的人叫了一句。
“怎么个上梁不正,你能说具体一些吗?”张雪梅马上随口问道。
“这得你们上边的人认真调查,我只是这么猜的。”老员工白了一眼张雪梅,闭上嘴不往下说了。
回到办公室,张雪梅告诉小胖子,马上根据记录形成报告,并叮嘱他要把上梁不正,独眼龙敢骑在人脖颈上拉屎这两句话原封不动写进去……
晚上的集团班子会,一开始就很沉闷。公安处长介绍了打人事件的经过后说,独眼龙的那只好眼睛被打得眼底出血,鼻梁骨也断了,门牙掉了六颗,还有几颗活动的……刘亮已被关在公安处的拘留室里,怎么处理请领导决定。
此时经张雪梅修改定稿的那份调查报告,与会者已是人手一份。她还自作主张在报告里加上一句,‘刘亮的同学很是寒心说,哪个家长摊上这种事,都得痛心疾首,又无可奈何……’
大家心里都清清楚楚,这是物极必反,独眼龙是恶有恶报。就连孙子纯也将报告看了两遍。
“什么事都要领导决定,还要你这个处长干什么?你说这事应该怎么处理?”好一阵沉默后,孙子纯气呼呼的对公安处长吼道。
公安处长吓得站了起来,他拿起桌上的小本子翻开后照本宣科道,“处里的同志有两种意见,一种认为是恶性重伤害案件,应立即送分局立案。另一种意见认为,陈岩有错在先,刘亮是义愤伤人,还主动投案,应从轻处理,以免被媒体知道炒作起来,对集团产生不良影响……”
“你啰嗦这些没用的干什么?我问的是你,你说应该怎么处理?”孙子纯气得拍了桌子。
“我认为应该立即送分局立案。因为独眼龙……”公安处长一着急竟把陈岩的外号说了出来,随后马上改口道,“即使陈岩的眼睛不瞎,凭他断了的鼻梁骨和那几颗牙,也构成了伤害罪,但……但刘亮的老婆找到处里说,如果我们把刘亮送到分局,她就告陈岩长期霸占她,让刘亮出差就是要再次奸污她,而且她还说有证据。刘亮的那些同学也放出话来,一旦送刘亮到分局,他们就集体去市局请愿……”听到这里,孙子纯脸都青了,公安处长不敢再说下去了。
崔树仁见状,向公安处长摆摆手示意让他先坐下。
“胡玉臣。”听到孙子纯这声吆喝,胡玉臣马上站起来。
“人是你的人,事情发生在你公司,你说应该怎么办?”
“我首先要说公司出的这件事,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集团怎么处理我,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按理说,应该依法将这两个肇事者都送交司法机关处理,但陈岩重伤住院,恐怕三两个月也出不来。一旦只将刘亮送交司法机关,他的同学去市局请愿,影响就很坏。如果他媳妇一口咬定,陈岩强奸并长期霸占她,万一再拿出证据,被媒体炒作起来,将对集团造成极为恶劣的影响。所以我认为,处理这件事,集团一定要慎重。我们可是省级的精神文明单位,万一被媒体炒出村匪村霸式的人物,那会得不偿失……我再次诚恳表态。怎么处理我都可以,但绝不应使集团蒙羞。”胡玉臣看看孙子纯与崔树仁,心里想,我可把成破利害全讲清了,怎么处理你们看着办吧。
“胡经理,你的意思是这么严重的刑事案件,我们也得瞒下不报吗?”赵汝义一脸严肃的问。
“没有,赵书记你千万不要误会,我绝没有那种想法。再说这种大事,有公安处,还有你们集团领导,我一个分公司负责人是没有话语权的,只是孙董事长问,我不得不说自己的想法。你也能听出来,我确实是为集团荣誉着想。如果我说错了,就当我没说好吗。”说完这话,胡玉臣双手抱拳冲赵汝义点了几下头。
赵汝义没有理他,转过头对崔树仁和孙子纯说,“孙董事长,崔书记,我认为这事都没有必要在班子会上讨论。谁都知道,刑事犯罪是司法机关的事,由司法机关依法处理就得了。在座的可都是党员领导干部,如果做出有法不依的事,既对不起党,也对不起老百姓,一旦事发会被人笑掉大牙的……”
“汝义书记,汝义,你先停一停,我说几句。”见赵汝义准备长篇大论发表演讲,崔树仁忙打断了他。
“可以与大家说老实话,你们手头上那份报告,我与孙董事长都看了两三遍。董事长气得直咬牙,恨不得剥了那个独眼龙的皮,可回头一想他那只眼睛可能再也见不到光了,遭到这样恶报也怪可怜的。都是人生父母养,有家有口的人啊……
“我和董事长议来议去,觉得既然都受伤害不浅,就别再给他们亲人刀口上撒盐了,以后仍要在一起工作,还是大事化小吧。毕竟不是杀人放火,也不是在公共场所打架斗殴,可以说没有社会影响,与集团的声誉比起来,怎么比也不能算大。这次就由公安处依治安法予以处理吧,但一定要吸取教训,发现这类矛盾要及时化解,避免将矛盾发展成类似的恶性事件……”
见崔树仁说完没人再言语了,孙子纯说,“崔书记的意见,也是我的意见。这种事一定得保证今后再也不会发生。胡玉臣,你要配合公安处做好双方家属工作。如果平息不了,把事情弄大了,让媒体报道出来,你们的中层干部都别干了,全到门卫队看大门去……”
孙子纯停顿一下,又大声叫道,“胡玉臣,你回去后马上把你办公室门玻璃上的那张报纸撕下去,而且还要把玻璃给我擦得流明锃亮。这份报告中的‘上梁不正’,就是指你说的,明天集团办就会有人下去,如果你那张报纸还在,我会比今天还不给你面子。”
胡玉臣红着脸应了一声是,心里却在想,你这是一百步骂五十步,谁不知道你那裤腰带是全集团最松的。
出了会场,公安处长说,“老胡,人都是你的人,你先压他们一下,实在不行我再去。”
胡玉臣赶到医院,对独眼龙和他老婆说,这次麻烦可大了,刘亮媳妇要告独眼龙长期霸占她,刘亮的同学还要去市局请愿。吓得那两口子面色如土,一个劲央求胡玉臣设法保全。胡玉臣叹着气说,好歹小陈也是我的人,再怎么难,我也得尽全力保他……
临走时候,独眼龙老婆一直将胡玉臣送到医院门外,他捏着那个女人的脸蛋说,“为了你,我保这个王八蛋,孙董事长把我都骂了。”
“老公,我心里能没数吗?过几天我买个王八,炖点高汤好好犒劳你。你吃着王八蛋,喝着王八汤,肯定精神倍增,搞个二进宫,或者来个三连冠,都不会有问题。独眼龙三两个月都出不来院,还不全是咱俩的天下,你有什么气都顺下去了。”那女人嘻嘻笑着,随手给胡玉臣来个海底捞月。
到刘亮家,看到刘亮的父母从农村赶了过来,胡玉臣很是痛心的说,我这领导没做好,让小刘出了这事,对不起你们当父母的啊。随后他话锋一转道,独眼龙再不是东西,现在已经是重伤住院,三两个月恐怕都出不来。特别是那只眼睛,能不能保住还两说着,小刘这祸是闯大了。吓得刘亮母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哭一边求他救救自己苦命的儿子。他赶紧拉起老人说,当老人的真不容易呀,孩子都成家立业了,还得为他们操心。你放心吧,我一定尽力,一会我就去公安处长家……
然后他告诫刘亮媳妇,再也不要到公安处去闹了,事闹大了自己可就没法管了。刘亮父亲马上表态,他们绝对不会再去闹了。临走时,那个老农民拉着胡玉臣的手千恩万谢的说,胡经理,我们的事全凭您给做主了,今后我们全家都会感谢你的大恩大德。
他哪里知道,此刻胡玉臣想的却是,刘亮的这个小媳妇还真有点姿色,早知这样就不会让独眼龙插队了,搂着她肯定比搂独眼龙老婆舒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