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他一眼就望见了魏小芳。
和他同时站在人群中的还有在焦炭厂的一个胖女工。
这个女人就是邱上本村人,焦炭厂里的邱上本村人占到了百分之八十以上。
魏小芳和那女的一边看着大戏一边说说笑笑嗑着瓜子,看上去兴致还蛮高。
胡小红不知为什么,只从第一眼看到了魏小芳心就放了下来,这种感觉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但又不是十分明白。
不放心什么呢?人家魏小芳和自己又没有任何关系,有什么可替别人担心的?
什么样的借口都会显得牵强,那么,难道是为自个儿担心?这又从何说起?既不是夫妻又不是恋人,最起码连女朋友都谈不上,有什么可牵挂的?
不管为谁,事实就是一见到魏小芳心里就安稳妥帖。
邱上谁人不识君,凡是三十岁以上的,哪个没有领略过当年胡小红飞扬跋扈的风采?
就连现在有些在焦炭厂的小年轻人也没有人敢在当年这个臭名昭著的刑满释放犯人面前放肆。
并不是看在他是管治安的大叔,而是看着他那胡茬子,狗角眼眼睛里自然放出的带锋的光来就內怵几分。
说实话,要不是这两天有魏小芳在厂里拴着自己的心,早就窜到村里来凑热闹了,说不定几箱啤酒已经和哥们下到肚子里去了。
趁着出来也好放松放松。
到供销社门市上买了一瓶啤酒,要了一袋熟花生米,还莫忘顺便逗了几句女售货员。
站在戏台前一边看戏一边自斟自酌起来,不时地瞅瞅别的女孩。
他的重点目标还是魏小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着魏小芳成了一种欣赏和享受。
他找了一个靠后的斜角度,可以一览无余地观察魏小芳的一颦一笑。
这个位置又不会轻易地让魏小芳瞧见。
人啊,这就叫鬼迷心窍,正如世人所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论长相,魏小芳不用说和武荷香相比,就是张仙桃的十分之七八也不够。
论身材,虽然有高个细腰的优势,可走路还翘着一个大臀部。
论表情,对胡小红从未流露过一点点欢喜的笑意。
可他就是要看着她,只有这样他心里才觉得舒坦。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的光景,情况出现了。
魏小芳身后的人群开始蠢动,有几个年轻人起哄着在后面向前故意拥挤,站在中间的人见状都往两边闪开。
赶会唱戏动不动就会有人打起来这是家常便饭。
而打架的原因不外乎两种。
其一是为女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然后发展成伙与伙,村与村的群架。
其二就是宿怨旧仇,往往也是村与村年轻人之间的纠葛。
胡小红一见就像哪根筋被抽了一下一样,敏感的直觉向他提示,这伙人向前滚动的动因看似与魏小芳有关。
很快,那伙人把中间碍事的人都挤到了一边,一直围到魏小芳和她一起的胖女人身边。
有个人率先与魏小芳搭讪:“姐们,是不是在焦炭厂?”
魏小芳一阵紧张,硬是挤着笑心跳地摇了摇头。
“吃冰棍不?天这么热可凉爽了。呵呵。”那人举起一根白色的冰棍,假情假意地向她献殷勤。
其他几个都发出了放荡的淫笑。
魏小芳害怕地躲着脸前的冰棍,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不要紧,让他喊出声来。
她感觉到后面有人伸手捏她的臀部。
“怕啥,姐们,咱就挨着看会儿戏。顺便聊聊天。”手里拿着冰棍的人又挨近半步,身体几乎要贴在她的前胸。
旁边的胖女孩想说什么被另一个人用眼瞪了一下,不敢啃声了。
魏小芳一时处在进退两难,难以招架的窘迫之境,四面伸手欲躲无地,出于女孩的羞耻又不好大声呼叫,心中既着急又恐惧。
突然,迅雷不及掩耳,只听一声:“去你妈的,我让你吃!”
来人一拳打在那人腮部。
那人“啊呀”了一声向后倒去。
其他几个一时还没有回醒过来,没弄明白出现了什么状况,就见胡小红对刚才动手动脚的人就又是一脚。
说起打架,胡小红可从来不含糊,而且有经验出手狠。
一时把几个人都镇在那里。
其中不乏有认得胡小红的,悄悄退后溜去。
这伙人本来是要调戏魏小芳的,没想到有人横来出死手,又弄不清到底什么来头,就只能扶着受伤人暂且离开。
不过,离开并不等于了事,有着丰富经验的胡小红知道,这伙人退走以后,必定要再纠结打架好手再会卷土重来。
事不宜迟,赶紧用手攥住魏小芳的手离开。
魏小芳这时才看清为她解围的人竟然是胡小红。
她心中着怕也不多想,随着胡小红急急匆匆地向焦炭厂奔去。
正如胡小红所料,他们刚刚转出邱上村口,连邱上乡政府都不到,那伙人就手里提着家伙朝他们大喊着追过来。
胡小红急中生智,赶紧带着魏小芳紧跑了几步,穿进乡政府大院。
胡小红让魏小芳躲进乡里的办公室。
对这里,胡小红就像回到了自己家中一样熟悉。
然后顺手拉了一把铁锹,这把铁锹是伙房经常用来掏炉灰用的,一般就放在大门旁边。
那伙人叫嚣着跑到大门边,谁也不敢越雷池半步,一方面是意识到里面是乡政府,一方面是怕胡小红手里的家伙。
铁门下边很高,一次只能跨进去一个人,谁先往近跨,谁就会吃亏。
所以双方隔着大门对峙在里外两边。
乡政府的老狗懒洋洋地发出了几声怒吼。
没想到奇迹出现了,在外面人群中有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推开人群站到前面来:“哦,原来是红哥,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都给我回去,有眼不识泰山,对红哥都敢乱来!”
胡小红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是杜二,以往跟着自己胡作非为的一哥们,想当年去武家岩点火的时候,其中就有他!
随着年龄的增长,杜二这一拨人都步入了而立之年,一般不再与年轻人去做那些撩猫逗狗的事情,但当小弟兄们有事相求的时候,还是会赤膊上阵以示名不虚传。
听说胡小红从监狱出来在焦炭厂当上了保安,没想到今天会和小弟兄们斗在一处。
现在面对着面,胡小红往日在他心里的形象使他不得不甘拜下风。
“杜二你小子现在成气候了啊,纠结一帮娃娃,敢到我头上来闹了啊!”胡小红隔着铁门用手指着杜二训斥道。
“红哥,这你就冤枉兄弟了——”杜二赶紧辩解。
“有种你出来,谁是娃娃?”刚才挨了胡小红一脚的后生不服气喊道,用木棒敲得铁门哗啦哗啦响。
老黑狗拖着铁链发出了异常的咆哮。
“谁阿?”一个值班的乡干部从后面走出来。
“丢人现眼,还不给我都滚回去!在胡哥面前耍什么威风!”杜二扭回脖子对着小年轻人们呵斥道。
一场不不大不小的虚惊就这样平复了。
从此开始,魏小芳以新的眼光来看待胡小红。
胡小红明显地感到魏小芳主动和他的话多起来,而且说到高兴处还不时对他发出爽朗的笑。这对于胡小红来说已经是很满足了,他们之间的话题也逐渐多起来。
在魏小芳来说,和胡小红在一起快乐大于忧愁,原来听着不舒服的声音,现在听着还很顺耳挺有道理。
对胡小红来说,他正在竭力走进她的心里,他仿佛感觉已经挤进她的心里。
他只要在双方不忙的时候就会一头扎在她的身边。
外边的人都在猜测着说他们两个搞对象,厂里的其他年轻人也就都避而远之,不敢多去与魏小芳搭讪。
但好感归好感,一码归一码,并不能代表这就是搞对象。
这种不即不离既亲近又疏远的感觉渐渐使胡小红焦躁起来。
但这种事情总要两情相愿才行,不是动拳头的事情。
越是心中猫抓的时候越是暗暗告诫自己不能性急,性急吃不上热豆腐,必须耐着点,不是有句老话叫水到渠成吗?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既然有春风,就会有小草,既然有小草,就会有雨露。
就在他抓耳挠腮心急如火,对魏小芳垂涎欲滴的时候,又一个机会向他慢慢靠拢,让他的虎劲找到了用武之地,那就是郑锋军的出现。
一走四五个月,过年的时候回来住了几天就又带着任务出差了。几个月不见,大家都觉得郑锋军变了样,变得又白又胖,看起来他的差事并不辛苦。
郑锋军把事情向厂里交代完毕就神采奕奕地径直往魏小芳的宿舍走来。
魏小芳是他除了老婆之外排在心里的第二个女人。
他时常挂念着她,就在出差的时候也没有忘记过,每每回想起曾经和魏小芳亲热的那些往事那些情景,还有那些要挟魏小芳的照片就心旌荡漾。
当然,风尘仆仆远道回来并不是为了已去的回忆,而是幻想着再能与她重续旧缘再度温情。
使他不爽的是,竟然去了两次都有胡小红在。
第一次看见远远地就折了回来,郁闷地回办公室喝了半天茶水,上了趟厕所就又直奔魏小芳而去,心想将近一个小时的光景,胡小红应该已经离开,就大摇大摆地又走过去。
上次的门是敞开着的,现在是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这一推不要紧,让他与魏小芳同时感到意外和惊诧。
魏小芳已经多时没有见到郑锋军了。
此次初见,不免未及预料,再加胡小红正在,心中不适,自是意外还带着惊诧。
而郑锋军一心想着魏小芳,为何也会有如此感觉?
当然是因为胡小红。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么长时间胡小红还一直呆在这里,两个孤男寡女有什么好聊的,竟然还闭上了门!
不由地产生了一股醋意。
胡小红本是粗人,哪里顾及许多,一见郑锋军就热情半带开玩笑地招呼:“哎呀,这不是郑科长吗?多日不见了,哈哈,外边比咱这里滋润吧,白白胖胖的,哪天请哥们喝一杯?”
郑锋军虽说心中不悦,但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好与胡小红迎合着说话。
在他们说话之际,魏小芳出于礼仪给郑锋军倒了一杯水就见机抽身出来。
对郑锋军,她既有感激找工作之意又有躲避纠缠之心。
胡小红问长问短说东道西地和他乱侃一通,郑锋军只得应付。
一个下午好不懊恼。
没想到才几个月的时间魏小芳就和胡小红勾勾搭搭,这可不是小事,这样下去何以有机会重温旧梦?趁他们还没有真正发展起来,就必须把这事扼杀在萌芽之中。
事不宜迟。
心急如焚的他拿定了主意,等晚上大家都在上夜班的时候就偷偷溜进她的房间。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里的白玉假项链,脸上露出了淫邪的笑容。
然后抬起头望了望离山头还有一人高的太阳,盼着快点落山。
郑锋军让老婆给做好饭,早早胡乱吃了点,告老婆说出差的单据还没有给厂里彻底交代完,晚上要加班交代,迟了就不会来了。
老婆自然相信,临走把衣服给他披在身上,嘱咐夜里多盖点别着了凉,郑锋军烦躁地答应了两声就朝厂子里快步走去。
家花不如野花香。
想当年,郑锋军的老婆那可是整个邱上的一朵花。
她父亲在邱上村也是出了名的能人,既会泥工又会木匠,家中相对别人家过得殷实,最起码没有挨过饿,受过寒,村里人谁不羡慕!
再加上不喜欢念书的她早早就红头绳红纱巾花衣服地时常往身上更新打扮,有哪个年轻人见了不回头直眼的,又有哪个不在暗中艳羡的。
只是与郑锋军家比起来还差一大截。
供销社主任家在邱上方圆十几里那是数一数二的,过得富裕流油。在邱上这不大的一片中,郑锋军找对象那可是随意又挑又捡的。
郑锋军娶到老婆的那时从心里也是极其满足,每逢大节小市的都会领着老婆在人前晃悠,享受着人们羡慕的眼光,从中获得自豪和幸福。
而今她生了两个娃,再加上郑家饭食好油水大又不节制,身子过早地臃肿发福。
不过老婆再好看,时间长了也就失去了新鲜感,到外面寻求点刺激对郑家公子来说也是正常,何况他们以前就有一腿。
焦炭厂的夜晚虽说灯明光亮的,但除了上夜班的人和少量住宿舍的人,几乎都要回家去。
郑锋军经过白天的两次境遇多了个心眼,说什么也不能碰上胡小红。
按道理说,女生的宿舍到了晚上应该不会有男人再去打扰,除非心怀不轨。
他站在远处朝魏小芳的宿舍望了有五分钟,又蹑手蹑脚地站在魏小芳的窗下听了听,这才举起手来扣门。
“谁啊?”屋里传出魏小芳的声音。
郑锋军没搭话。
“都要睡了,有什么事?”魏小芳说着走向门边打开了门。
看到了郑锋军,顿时惊讶地脱口而出:“你?有事吗?”
郑锋军一脚跨进了屋门顺手带上门,嬉皮笑脸地盯着魏小芳:“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吗?”
魏小芳扭转身:“今天晚上不早了,我要睡了。”
“乖乖,我也是想睡。”郑锋军在后面双手搂住了魏小芳的腰,他呵出的气息热乎乎地扑到魏小芳的耳朵上。
魏小芳出于应激反应,使劲一下把郑锋军甩在一边。
郑锋军猝不及防,不小心身子一歪挨到了洗脸盆的钢筋棍架上,把架子和洗脸盆一起摔倒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郑锋军慌忙把架子和脸盆放好,才又回过头来从裤兜里摸摸索索地把那条特意给魏小芳买的假珍珠链子拿出来,雪白的链子在灯光下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小芳,怎么样,喜欢吗?这可是你哥大老远花大价钱给你专门买的,来,戴上让军哥瞧瞧。”说着两手举着项链就要往魏小芳的头上戴。
魏小芳下意识往后又挪了一步:“我不要!你拿回去给嫂子戴吧。”
郑锋军把脖子一直故作正经:“这是什么话,你和我,咱是谁跟谁啊,还装什么清纯,来来来,过来哥再好好看看,心肝宝贝这些天是不是想哥想得瘦了。”说着就要伸手去拽魏小芳的胳膊。
魏小芳又是一挣扎,大声说:“走开,郑锋军,再这样,我就喊人了啊。”
郑锋军皮笑肉不笑:“嘿,都长本事了啊,是谁给你找的工作!几天不见就这个口气给你哥说话?你叫,你叫,你还以为你是纯洁少女啊。”说着又往魏小芳身边走近一步。
未等魏小芳反应过来,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魏小芳抱在怀里,并低声细气地用脸蹭着魏小芳的脖子:“好妹妹,想死哥了,芳,我的宝贝,就答应哥这次,就这一次,啊。”
“你走开,放开我,你放开我。”魏小芳心中一急,不由地放声喊叫起来。
“哗啦”一声,门被推开了。
胡小红不明真情地撞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抱着魏小芳的男人,还没弄清是谁,就一把抓住郑锋军的头发往后猛扯。
郑锋军顿觉头盖被掀的感觉,大叫一声向后仰倒。
胡小红哪管三七二十一,甩开拳头朝郑锋军的脸上一顿乱砸。
郑锋军趴在地上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整个大脑就像失去了控制,一阵眩晕,到处钻心地痛。
“小芳,你没事吧。”胡小红喘着粗气又用脚在郑锋军的身上踏了两下,这才解气地回过头来看着在一边拽着他一条胳膊的魏小芳。
魏小芳摇了摇头,大惊失色地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郑锋军对胡小红埋怨道:“谁让你打人的,看你把人打成啥样了!胡小红,碍你啥事,这么往死里打。”
“这种人就是欠揍!”胡小红低头看了看正挣扎着往起爬的郑锋军,转到郑锋军的脸前边仔细瞧了瞧,这才慢慢认出来:“是你,郑锋军,没想到你小子还他妈会做这样下流的事。你也不看看你欺负的人是谁!红哥我依不依!”
言外之意就是说这个女人和我胡小红有关系,或者宣示我胡小红不准你欺负这个女人。
“出去,都给我出去。”事到如今,魏小芳不知该说什么,用手指着门外对两个男人呵斥道。
郑锋军捂着头摇摇摆摆地朝外走去。
胡小红用带血的手抹了一下鼻子朝着郑锋军的背影:“不送!”
当他扭回头来的时候听到魏小芳指着门外大声对他说:“出去!给我出去!”
胡小红不解地摇了摇头,无奈地走了出去。
魏小芳把门关上,眼睛透过蓬乱的头发一眼就看到了掉在地上的白色项链。
她慢慢地走过去弓下腰,慢慢地把项链拿起来,一股心酸涌上心头,止不住伏在床上哭起来。
是伤情还是悔恨,是怀恋还是羞惭,她自己都很难说清。
只觉得心里异常难受,就像一只千疮百孔受伤的小鹿在杂草丛生的荒野里发出凄惨的悲鸣。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有对路也有错路。
而人,都是要迈步前行的,当然错步也是不可避免的。不过,一错再错,就应该从中想到点什么了。
作为一个女人的她,已经连续走过了很多错步,这些遗憾也许仅凭几点咸涩的泪水难以洗清过往的印痕,接下来何去何从,将要迈出的一步更为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