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幕下的离宫烟雨楼笼罩在一片黑云之中，白天看上去如在仙境，晚上看上去神秘诡异。
经过岁月的洗礼，红配绿的油漆已经裉了颜色，在夜色中灰不拉及的没了生机。
烟雨楼内，昏暗的灯光加上阴沉的面孔，气氛像外面的天气一样都是铅灰色。
“小德子，”庆王爷深吸了一口烟问，“皇上要‘木兰秋狝’的消息要不要来点儿动静，也好传出去呀？”
“庆王爷，”吴文德眼睛一眨，压低声音说，“要想真传出去，得保密。”
“保密？”庆王爷十分不解。
“对，我们的‘保密’工作做得越好，越会有人信以为真。“吴文得意地说，”据可靠消息，一些激进势力和乱党已蠢蠢欲动了。”
“啊？”一说乱党，庆王爷就摸自己的脖子后，竟觉得脖子冰凉梆硬。他这是让乱党分子祁彪给吓怕了，“鱼真上钩了？消息就那么可靠吗？”
“可靠。”吴文德信心满满，“那个叫菲红的小丫头，一蒙二吓唬，早把秀娟和什么人接触、说了什么话都告诉我了。自然，我还有其他消息源。”
“这样啊。”庆王爷如释重负地问，“他们没察觉这里边有什么猫腻吗？”
“乱党也不泛高人。”吴文德压低声音，“听说，那个姓祁的武夫说，这没准儿是一个圈套，劝别人不要轻易行动。可他只是个小角色，说了不算。”
“只要鱼进了网，就由不得它了。”庆王爷阴沉地说，“我们该干一杯了。”
二人又碰了一杯酒，小声嘀咕起来……
经过昨天的一场险事，今天秀娟和菲红一起拉着送菜车来了。
几名厨师和杂役们开始卸菜。
秀娟悄悄把长福叫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塞到长福手里，一言不发，扭头而去。
长福打开布包，见里面是一套手工缝制的衣裤和一双精制的鞋袜。鞋里塞着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老爷（太阳）下山，湖洲等你。
祁长福看罢，心中五味杂沉。他向窗外望去，长云蔽日。
想起了在大火中挣扎的父母，想起了空有一身武功的叔叔，想起神秘吴大人那阴骘的眼神儿，他哆嗦了一下……
紧接着，他又想，久居这个与亲人隔离的地方，很多感情都变得稀缺和扭曲，能有一个人真心对自己好，是多么难能可贵啊！
夏日的如意湖边一片清凉，通红的晚霞映红了湖面。
秀娟早已等在岸边，那飘逸的长发被夕阳镀了一层金。
见到长福从河畔走来，她羞涩地迎过去，把两颗又黄又大的桃子塞在他手里。
这时，祁长福像触电一样，一股电流传遍全身。
二人什么也没说，连对望一眼也没有。沉默片刻，似心有灵犀一样一前一后向如意洲走去。
周围是无边的美景，身边是心仪的人，可他们眼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竟一时无话可说。
“我感觉我们见过。”立在如意州一角的秀娟转过身，率先打破了沉寂。
“啥？”祁长福先是一愣，紧接着幽了一默，“也许是上辈子吧！”
“不，这辈子。”秀娟一脸认真，“我没开玩笑。“
“那我真不记得了。”祁长福感到奇怪。
“你是哪里人？怎么从没见你回家？”秀娟喃喃地问。
“唉，哪还有什么家啊！”长福喃喃望着远去的河水说，一脸惆怅。
“没有亲人吗？”秀娟问。
“没有。”祁长福摇了摇头，“父母早就死了，有个叔叔在给朝廷做事，也好几年没音信了。”
“你父母是被大火烧死的吗？”秀娟突然问。
“啊？”长福一惊，眼晴死死地盯着秀娟，“你怎么知道？”
热河沉静了，只有蛙叫虫鸣。
“你怎么哭了？”祁长福看到秀娟的眼泪滴到了河水里，不解地问。
“没什么。”秀娟挽了下辫子，“我不揭你的伤疤，我们都是苦瓜蛋子……”
她不说原因，祁长福更慌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女孩在他面前流眼泪，便觉得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或是自己的遭遇感染了她，便要给她擦眼泪。
“自己的泪自己擦吧。”秀娟用袖子擦干泪说，“我也是为自己流泪。“
”你？“祁长福一脸憨态。
”你不想听听我们的故事吗？“秀娟问。
“想。”祁长福答。
“长福，我是桃桃。”秀娟说。
“桃桃？！”祁长福惊得舌头伸出老长，他不自觉地攥紧手里的两个桃子，打量起她来，“你是桃桃？”
“嗯。”秀娟深深地点了点头。
此时，祁长福回到了七年前。
他想起了老家静海父亲的学生陶凯叔叔，还有那个和他弹玻璃球的小姑娘桃桃。可是，眼前这个带着满眼忧伤的姑娘真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桃桃吗？
他左看右，看眼前人哪有当年天真烂漫得像水蜜桃一样的影子？由于黑暗，他看见一个身体纤弱、饱经风雨的身影。
岁月像刻刀一样把天真的桃桃刻成了成熟的秀娟，成熟的她麻木P匕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我是桃桃，我们小时在一起住了十天。我九岁那年，跟你去老爷庙，被人贩子抓走，把我卖到这里，吴大人给我改名秀娟。”
“啪”的一声，祁长福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在沉闷的夜晚格外响亮。
他怎能忘记那些日子呢？都是自己没保护好桃桃！
“不怨你。”秀娟抓住他的手，喃喃地说，“能活下来就是福。”
“我……”祁长福愧疚地哽咽道，“是我连累了你……和陶叔叔，再没有见到父母吗？”
“没有。”陶秀娟继续低沉地叙说，“我托吴大人找过我的父母，他告诉我，都死了……可是，前天我打听出我的弟弟寄住在哈达街。”
“有消息就好。”祁长福擦十泪问，“我来了四年了，以前怎么没见到你呢？”
“以前我在女眷区。”陶秀娟说，“原来是这里给嫔妃们端尿盆儿的。今年，吴大人为了御道卫生，不用牲畜运输了，御厨房用的蛋禽蔬菜车皆用人拉。近些日子，听说怕乱党乘机混进来，便用我和小丫头菲红运输。”
“唉——”祁长福心痛地说，“桃桃，你吃苦了，都怨我当年没把你送回去。”
“不要自责了。”陶秀娟倒很开明，“现在说这个也晚了，那时我们都是孩子……”
她深情地看着长福，长福也在看着她，俩人又没话了。
朦胧的月色下、寂寂的湖畔上，两人就那么沉默地坐着。坐着坐着，他们的距离突然拉近了，俩人的肩不知不觉地靠在了一起，竟有了些温暖。
祁长福说：“我想离开这里。”
陶秀娟说：“我想和你一起走。”
默默地，他们相拥在一起，任泪水流过肩头。
当秀娟的手触到长福衣扣的一刹那，长福像被蛇咬一样闪了出去：“不……不……”
祁秀娟不解地问：“为什么？你是嫌我丑吗？”
“不。〞祁长福慌乱地说：“不……我不能……”
“嗨。”秀娟站起身说，“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
“我……”卯长福把头低在裤裆里，“我……我不是男人！”
说完，他拼命向湖边跑去，“扑通”一下跳进湖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