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盛夏的承德离宫，绿荫掩映着象征皇权的暗红色古建筑。
送菜的姑娘每天把熬好的药放到窗台上，再由祁维国给他拿进去，她不忍看祁长福的遍体鳞伤。
过了一周，祁长福的板伤还没好，可他急着和叔叔学艺，就忍着伤痛一瘸一拐地来到了御厨房。
张师傅已经从“白案”将他除名，祁维国找到吴文德把他要到了“红案”。从此，他就一瘸一拐地到“红案”打下手。
祁维国见他真诚，开始教他做杈子火烧。
“我们先学杈子火烧皮儿。”祁维国边说边示范，不像张师傅那么驴脸吊挂，“温盐水和面，饧透，揉匀开片擦酥，分剂圆团展饼用印，涂油上锅复印煎透，上杈烤边，见黄即可。”
“好。”这次祁长福格外认真。
没几天，在叔叔的指导下，一锅杈子火烧出炉了。
祁维国看了看、尝了尝，满意地伸出了大拇指：“嗯，外形圆润，色泽金黄，层次分明，香脆爽口……”
话没说完，外面传进话来：“值班的听好，庆王爷要新出的锅杈子火烧两斤，半小时后上齐！”
”好嘞。“祁维国答应一声，给杈子火烧装上熏肉片儿，让手下送过去了。
“下面，我们再做杈子火烧的核心部分——‘盒子菜’。”给庆王爷的晚宴安排妥当后，祁维国要教下一个程序了。
祁长福问：“叔叔，为什么叫‘盒子菜’啊？”
祁维国说：“它是杈子火烧的‘心’，是一种特别加工的熏肉，由于常装在食盒中携带备用而得名。”
祁长福说：“叔叔教我。”
祁维国一边做一边说：“须选当天宰杀的黑毛猪前糟肩胛肉、腰条五花肉，切五寸见方，经清水浸泡、清煮、卤酱、熏制四个步骤进行。来，你来试试。”
祁长福在祁维国的指导下，从选料到制作，每一步都精工细做、丝毫不敢马虎，一锅“盒子菜”出来了。
祁维国拿起一块尝了尝，非常满意：“晶莹剔透，香气宜人，奇香无比，浸入肺腑，尝在口里，软、滑、香、咸，瘦肉不柴、肥者不腻，看之秀色可餐，嗅之香气扑鼻。大侄子，你成功了！”
祁长福兴奋地说：“叔叔比师傅指导得好。”
“唉！”祁维国叹了口气，“可惜啊，这么好的食品就是我的父母也吃不到，何况其他老百姓呢！”
祁长福问：“叔叔，何不把它带出宫去，让爷奶尝一尝？”
祁维国无奈地说：“说得轻巧，清廷若在，绝不允许百姓与他们同食；清廷若不在，我们也不敢说是在宫廷服过务的人。难啊！”
太阳又一次照在御厨房的案板上。
祁长福忙完早饭，收拾完厨房，按照昨天祁维国教的，做了一点“盒子菜”，兴奋地来到“红案”休息室见叔叔。
“叔叔，‘盒子菜’我已经会做了，以后你忙不过来就叫我。”
“我去瞧瞧。”祁维国来到厨房，看了一眼飞满苍蝇的“盒子菜”，皱起了眉头，“我说大侄子，真正的‘盒子菜’，就是三伏天放月余也不会变质，而且蚊蝇不恋，你看看你做的“盒子菜”。”
“还差啥？”祁长福一看苍蝇乱飞的场景，顿感不好意思起来，“那么神奇呀？”
“你俭省程序了。”祁维国告诉他，“这玩意儿糊弄不了人，精工细做、严守程序是杈子火烧、盒子菜能成为‘皇粮’的根本原因。”
这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和对话传了过来——
厨师老张的声音：“秀娟姑娘，你天天采购肉禽蛋、粮食蔬菜的，不累吗？”
被叫作秀娟的声音：“不累，有菲红帮忙呢。”
又一个厨师轻浮的声音：“娟儿，你要是累得慌，哥帮你。”
秀娟的声音：“不用，我看你不像好人呢。”
祁维国向那边看了看说：“禁闭的离宫，压抑的空气，秀娟姑娘的到来才给这里带来了新鲜空气。”
祁长福感慨道：“多么热情天真的姑娘啊，我还欠人家买药的钱呢。”
“呵。〞祁维国笑道，“大侄子，她那是对你有意思。”
“啥？”祁长福脸“刷”地红了，“叔叔，不要戏耍我，人家哪会看上我。”
“诶。”祁维国一本正经地说，“以我过来人的经验看，那些上灶的、揉面的、烧火的、跑堂的、站岗的、淘厕所的以及前来就餐的公子王孙，见着秀娟都乱了方寸，你要是不早下手，就是别人的了。”
祁长福惊问：“叔叔，你说你是过来人？怎么从没见你提过家人呢？”
“唉。”祁维国左右环视了一下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以后我会告诉你。”
二人正在说着，那边几个厨师管丈母娘叫大嫂子般没话找话地和秀娟搭讪，开着玩笑。
可祁长福分明看见秀娟在向自己望着，便低下了头说：“叔叔，求你把我欠人家的药费还给她吧。”
祁维国笑道：“你不觉得经我手多余吗？”
无奈，祁长福硬着头皮走过去，把几枚铜钱塞到秀娟手里。
两手相接，像触电一样。秀娟没接，那铜钱便撒了一地。
趁长福满地捡钱的时候，秀娟已经没影儿了。
第二天上午，热河笼罩在一团雾气中。远远的看去，如同仙境。
可秀娟却如在蒸锅般出了一身汗。她运足了气，向小桥上冲去，可一个人拉着满车的肉蛋菜，平道都吃力，何况上坡呢？
车决冲到桥顶时，由于气力不支，板车开始溜坡，秀娟脚下一滑，连人带车一起被拖到桥下的河中。
绳子缠在她脖子上，烂泥已至胸部，她连喊“救命！”“救命啊！”可周围只有蝉在聒噪，并无人影……
此时，祁长福是从山上砍了一捆上好的“杈子”，背着向山下走。走到桥那边，隐约听到“救命”“救命啊”的声音。
他扔下杈子，手持砍刀，狂奔而来，任树枝划破自己的脸，也毫无查觉。
热河的雾气里，秀娟像一尊佛像，垂头立在泥中，水已到下巴。
祁长福见状，二话没说，一跃跳入湖中，用砍刀将缠绕在秀娟身上绳索砍断，借助菜车的浮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她拖上了岸。
秀娟在凉水和呼喊的刺激下，终于睁开了眼睛。眼前的长福脸上被树枝刮的血印还在渗血，一双大眼睛正在看着自己傻笑。她又看了看自己，浑身是泥、衣衫不整，凹凸有致的曲线狼狈地展现在长福面前。她挣扎着坐起来，羞涩地裹了裹衣服。
“娟妹，”祁长福问，“今天怎么自己送菜呢？”
“唉，”秀娟有气无力地答道，“小丫头……菲红说她病了……我以为我自己能行，没想到……”
“嗨，”祁长福心痛地说，“以后可不能这么干了。”
秀娟眉头紧促：“没办法，厨房等菜下锅，又没人帮我。”
祁长福说：“我帮你。”
“你帮我几次啊？”秀娟两眼迷离地说，“先帮我把车和菜捞上来吧，赔不起……”
好在菜还在水上漂着。二人不顾眼前的狼狈，开始下河捞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