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太阳照在丽正门的牌匾上,离宫大小管事儿的和一干人等在阳光下列队等待。
等了一个时辰,有的满脸是汗,有的近乎眩晕。
因为迎接事宜,他们从早晨就没顾上吃饭,再加上天热,不晕才怪。
待到时近中午,晒倒了三个,终于一队骑兵卷走一片尘土,呼啸而至。
打头的蒙古族将军胡日勒勒住缰绳,警觉地向站在丽正门前的队伍扫视着。
一声呼哨,欢迎队伍来了个分列式。
庆王爷后面跟着吴文德。他们从队列中间的缝隙中漏出,驱步向前,拱手笑脸迎上:“胡日勒将军到,有失远迎,望恕罪!”
胡日勒马上抱拳,粗声大嗓:“二位客气了,微臣也是奉圣上之命,前来检点‘木兰秋狝’的筹备工作,不必拘礼!”
庆王爷拱手道:“将军仍蒙古族英雄,又受皇上钦点,容我等用蒙古族最高礼节欢迎将军,并向将军敬献下马酒。”
说完,向后一摆手。
只见,旗队变幻了队形,旗兵穿梭往来,似戏非戏。
身着蒙古族服装的两男两女用蒙古族语言唱起了《敬酒歌》。
后边的青年男女皆着盛装,边和边舞,一派和乐气氛。
“敬——下马酒——”吴文德操着不男不女的嗓音吆喝了一声。
马头琴响起,祁长福从旗队后闪出,驱步向前。
只见他身着崭新的蒙古族服装,双手举着纯银托盘低头迅行。
此时,在他脑海中,响起了小时在宫廷做书童时听到的宫人们的言论——
“听说,那个蒙古族将军向庆王爷发难了,说他滥杀无辜、应该治罪。”
“朝廷中那么多官员,也就他敢说几句真话了。”
“嗯,上梁不正,咱们做奴才的也不好做啊!”
“你们不要脑袋了?”
主管一声喊,众皆哑然。
想到这些,祁长福的脑子就有点儿乱。
在快到胡日勒将军跟前时,他右脚绊在拖地的长袍上,着实摔了个嘴啃泥。
那酒连同酒杯、托盘飞向了胡日勒将军的黑脸……
顿时,全场音乐骤停,人们鸦雀无声,像被勒住了脖子一般。
餐厅酒宴正酣,行刑队严阵以待。
祁长福趴在杀猪的木板上,两个行刑人员拄着板子立在两旁。
离宫的所有工作人员围成一个半圆,抻着脖子等待吴文德出来。
不一会儿,吴文德从烟雨楼那边过来了。
他抹了下嘴巴,清了清公鸭嗓说:“行刑队听令!祁长福,身为离宫下人,朝廷待他不薄,本官待他不错。可他,在给朝廷钦派的胡日勒将军敬酒时,马失前蹄,污损了朝廷礼仪,惊吓了胡将军。然,胡将军仁厚,庆王爷开恩,犒赏长福二十大板。行刑!”
说罢,一个眼神儿过去,两个“板爷”高举重落、板板煞骨,直打得长福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直吓得“观礼”的人心惊肉跳,可祁长神速竟一声未吭。
站着看行刑的有三个人表情有异:
张师傅一脸悔恨,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
祁维国一脸心疼,眉头紧皱。
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送菜姑娘,吓得用手捂上了眼睛,每一板子下去,她都哆嗦一下。
行刑完毕,长福瘫倒在杀猪板上,众人渐散。
张师傅来到近前,指着祁长福嗔怪道:“你前脚闹出个自制杈子火烧,后脚又闹个马失前蹄。祁长福,别怪我绝情,从此我们恩断义绝,没你这个徒弟!”
说完,恨铁不成钢地拂袖而去。
杀猪板前只剩下祁维国和那个送菜姑娘。二人对视一眼,心疼地走上前,默默地抬起杀猪板,把长福抬回了宿舍。
祁长福躺在大通铺上,望着‘眼前二人,泪往外涌。
此时,他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身上的痛,和他内心的痛相比,都是小菜一碟。
看着他浑身的血污,送菜姑娘说了声“我去给他买药”,掩面向外跑去。
看顾祁长福的只有祁维国一个人了。
他一边给他擦血一边问:“小伙子是哪里人啊?”
祁长福咧着嘴说:“天津静海。”
祁维国一愣:“噢?我们是老乡呢,以后要彼此照应啊。”
“唉——”祁长福长叹了一口气,“现在我这身角,别人躲还来不及呢!连张师傅都不认我这个徒弟了,祁叔你就别往前凑了。再说,我能照应你什么啊?!”
“诶,”祁维国拧了拧毛巾上的血水,“我们同乡、同姓,一笔写不出俩祁来,以后我做你叔叔如何呀?”
“啊?”祁长福有点不敢相信,“只怕会跟我吃挂带(被连累)的。”
“不怕。”祁维国声音渐低,“我们是男人,就要有思想、敢担当。我们这个山庄已不比从前了,在这里卖命是不会有好结局的,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我们也好讨个生计。”
“我会什么生计啊?”祁长福强忍着痛说,“我听说,整个山庄只有你和张师傅会做杈子火烧,叔叔教我吧。等我伤好行了叔侄大礼后,我跟着叔叔干。”
正说着,送菜姑娘买药回来了。
她仔细看了看长福的伤情,拿出一个瓶子叮嘱道:“这个外敷。”
“好,我给他敷吧”祁维国说。
送菜姑娘又拿出三个草纸包说:“这三包煎服,看你笨手笨脚的,我敖好了给你送来。好好养伤,我得去买菜了。”
说完,向外疾走。
“哎……钱……”祁长福欠了下屁股问,“你叫什么?我还没给你钱呢……”
等他翻来,这才发现人已走远,钻心的痛让他“哎哟”了几声,又趴回了床上。
离宫烟雨楼昏暗的灯光下,烟雾弥漫。
餐厅里八仙桌上的菜已经凉了,庆王爷和吴文德在那儿拉着脸喝闷酒,好像对方欠自己钱一样。
“成事不足。”许久,庆王爷恨恨地说,“等了两年的机会让小福子给败了,朝廷给我的时间不多了。你确定他不是故意的?”
“不能。”吴文德一激灵,“不像故意的,量他也不敢。“
“你我就和三孙子似的,送那黑脸将军走了?”庆王爷把酒盅往桌上一墩,”没辙了?“
“庆王爷,我们还有一张好牌没打。”吴文德凑过去,低声说。
“嗯?”庆王爷漫不经心地问,“什么牌?”
“王爷。”吴文德把嘴贴近庆王爷的耳边说,“我已经摸到了乱党的活动规律,盯上了一个人。”
“啊?”庆王爷惊喜地说,“好啊,我们可以先下手为强了。“
”王爷英明。“吴文德说,”不过,我还得利用那小子一下,把情况摸清楚。“
”用什么啊?“庆王爷脸上现出一丝杀气,”要不是胡匹夫再三叮嘱莫伤长福,我就把那小子除了。因为,我们的事情他早晚知道。”
“不。”吴文德阴阴地说,“等抓了乱党,就说他是内线,这样名正言顺。那时,我们也好回京邀功享福,不用在这儿担惊受怕地过苦日子了。”
“唉——”庆王爷一脸颓废,“怕是等不到那一天啊,日薄西山了……来人,上点杈子火烧!”
二人阴郁地端起酒杯,却再无心思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