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离宫上面的云总是遮不住太阳。
这里号称“避暑山庄”，可天气的凉爽程度并不比京城好多少。
天刚一放亮，吴大总管的指令就来了。
厨师们抓紧做完早餐，站得整整齐齐，等着各部门小头目安排工作。
这次指令，张金祥师傅领导下的“白案”任务最重，所以布置得最早。
“我先强调一下保密，谁也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我要说的事儿。”今天，张师傅脸子很冷，“伙计们，今年八月中秋节，皇上要‘木兰秋狝’。接吴大人指令，‘白案’要日夜开伙，赶制一千斤月饼，供京城来离宫的人员享用。如皇上来山庄行猎，要带三千个‘皇粮’——杈子火烧。今天就忙活起来，谁也不能掉了链子！”
会散了，祁长福好奇地问：“师傅，杈子火烧是什么？”
“杈子火烧嘛……”张师傅卖了个关子，“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一般人我不教他。我可告诉你，杈子火烧弄不好，挨骂是小事，挨板子是常事，掉脑袋可就是大事了。”
“这么严肃啊。”祁长福看到师傅说得严肃，就安慰道，“师傅，不就是三千个杈子火烧吗？我帮你。”
“无知者无畏。”张师傅说，“说得轻巧，做起来难。你可要用心学。”
别人都去准备早餐了，张师傅把祁长福领进了一个单间儿。
张师傅边比画边实践边告诉祁长福：“做杈子火烧先打制火烧皮子，把火烧皮子两面烙好后，上杈子二次烘烤，直至全熟，这才叫‘杈子火烧’。”
“嗯。”祁长福边跟着学边说，“师傅，听着就好吃。”
“不要就想到吃。”张师傅叮嘱道，“这杈子火烧从和面到烧烤，从熏肉到夹肉，每一个环节都有讲究。做出的杈子火烧要酥而不脆、油而不腻、干而不涩，最最重要的是要能保存两个月而不变质。”
“这样啊。”祁长福感到压力了，“这有些难吧？”
“不难还用我教你吗？”张师傅眼睛一瞪，“你想，要是给皇帝爷吃坏了肚子，你有几个脑袋能够砍的？”
“可也是。”年少的祁长福听着师傅的话，还是有些不以为然，“师傅，有那么讲究吗？”
“那是自然。”张师傅一边和面一边说，“听说过去每次的‘木兰秋狝’，都要山庄的第一厨亲自去做，一点也不敢马虎。”
师徒二人就这么说着、做着，白天过去了。
可是，张师傅的话并没有让祁长福重视起来。
傍晚时分，他操起菜刀，直奔后山。菜刀飞舞，很快就砍了一大捆树杈子，用绳子一捆，背了回来。
回到御厨房时，已是夜晚。
祁长福把师傅和的三盆面做成杈子火烧皮子，架在树杈上烤起来。
第二天拂晓，张师傅带着厨师们来做早点，发现被烟火熏得乌眼青的祁长福，先是吃了一惊，再一看他烤出的三笸箩“杈子火烧”，顿时火冒三丈：“败家玩意儿，好好的白面让你糟蹋了！这三个月，你就吃你的‘杈子火烧’！”
一顿臭骂后，师傅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两脚。
身后嘲笑声四起：“真是小牛犊子不怕虎。”
午后，祁长福坐在河边，一边吃着像干树皮一样的自制“杈子火烧”，一边翻书查找着杈子火烧的相关知识。
“红案”的祁维国师傅走过来问：“小伙子，愁眉不展的在干什么？”
”祁师傅，“祁长福低声说：“我在查有关杈子火烧的资料。”
”是得上心了。“祁维国说，“小伙子，你对杈子火烧只了解个一知半解，就敢拿七十多斤面粉试验，耽误了杈子火烧的烤制，你师傅受到了连累，被罚薪一个月，还要挨板子。你也免不了挨罚了。”
”是啊。“祁长福很内疚地望着热河的流水，“我对不起师傅，我要赚钱补偿给师傅。”
”你知道杈子火烧的来历吗？“祁维国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小伙子，我给你讲讲杈子火烧故事吧。”
”太好了。“祁长福高兴地说，“祁师傅，我最爱听故事。”
小时候，父母常常给他讲故事。
祁维国望着不远处的烟雨楼，幽幽地说：“‘杈子火烧’这个名字是乾隆爷封的。”
祁长福说：“我不信，书里没有。”
祁维国说：“我不会乱讲的。清朝皇室起居录《热河志》里有记载。“
祁长福问：”真的？“
祁维国点了点头，一段故事就在热河流淌开来——
乾隆三十年的秋天，皇上率文武官员来承德围场打猎，时称‘木兰秋狝’。
傍晚，架起篝火，皇上传膳，太监和御厨取出备好的御用干粮——“杈子火烧”“盒子菜”，装入烘烤。
当时，六岁的皇子永琰和其他皇子非常好奇，在旁围观。
乾隆命御厨停手，让永琰亲手试试。
永琰取过刀子，将火烧侧面剖开，装入熏肉。
乾隆说，对，夹。
当时在旁伴驾的文渊阁大学士纪晓岚见此情景，现场吟诗一首——
木兰秋狝遍地花，
莽原传膳无鱼虾，
杈子火烧盒子菜，
君授爱子操对夹
……
祁长福听得津津有味，问：“祁师傅，你也会做杈子火烧？”
祁维国没有正面回答，他望了望西下的太阳，叹了一口气说：“承德离宫日渐萧条，我们学手艺的，不能只为皇家服务，要是让老百姓吃上，不是更好吗？”
长福还没和这位本家师傅唠够，远处传话过来：“小福子，速到烟雨楼见吴大人！”
夜色中的烟雨楼已没了往日的灯火，蒸腾的烟雾笼罩着这座神奇的建筑。
阴影里，看着长福从烟雨楼出去了，庆王爷就从屏风后闪了出来：“那小子是这块料？”
吴文德说：“这可是我从小就培养的苗子。干活多、言语少，闲来无事帮别人，去御厨房才几天啊，人人都喜欢他。要是能为我们所用，一定能成我的接班人。”
庆王爷还不放心地问：“他答应了？”
吴文德得意地说：“庆王爷的事儿，谁敢不答应？再说，我对他有救命之恩，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庆王爷沉思道：“吴大人不愧为朝廷猎鹰，杀了大老虎，还能让虎崽儿看家护院，高手啊！”
吴文德讨好道：“为了庆王爷，不得不如此。”
庆王爷摸了摸脖子上的刀疤，心有余悸地问：“他不会像他叔叔祁彪那样反戈一击吧？”
吴文德拱手道：“庆王爷放心，他叔叔是猜测哥哥死于你之手，才那样做的，小家伙还蒙在鼓里。”
庆亲王不无担心地问：”你确定他不和他叔叔串通？“
吴文德笑了：”他叔叔要来找他，岂不正入王爷圈套吗？
庆王爷说：“嗯，也是。明天，那个蒙古族将军来了，一定要做得万无一失，还要不显山、不漏水。”
吴文德说：“王爷放心，我仍河北名医之徒，救人性命不敢说包治百病，要人性命那是万无一失。”
庆王爷问：“这么自信？”
吴文德说：“这是我从师傅那儿偷学来的鼠药，无色无味、慢性中毒，七天犯药，一个月后毙命，您就瞧好吧。”
庆王爷背过身去，阴沉地说：“胡日勒匹夫，暗结乱党，助我对手，别怪我手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