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热河的水雾升腾起来,整个承德都在蒸笼里。
外面的人看承德离宫,像是雾里看花;离宫里的人看外面的世界,像水中望月。
第二天午饭之前,御厨房里锅碗瓢盆叮当乱响,厨师们忙得不可开交,蒸锅里的馒头快要熟了。
祁长福来报到时,没人搭理他。
等了半天,他只好怯怯地问:“哪位是张金祥师傅?”
张师傅看也没看他,问:“你就是从御书房贬到御厨房那个小福子?”
祁长福答:“是,让我来‘白案’当司火。”
张师傅问:“知道什么叫司火吗?”
祁长福答:“知道。司火,说白了,就是给面食师傅烧火,老百姓叫蹲灶火坑的。”
听到家乡话,张师傅才转身白了他一眼:“你知道的还不少。不要小瞧烧火这活儿,啥时火急啥时火慢那是有讲究的,老家老百姓还有一句话呢,不要打铁烤煳卵子——不看火色。”
就这样,祁长福当上了“司火助理”。
几天下来,祁长福这个“司火助理”很看“火色”。他在蹲灶坑前,总把杂乱的木棍、劈柴摆得整整齐齐,开始帮助“司火官”小李子给张师傅烧火做主食。
由于“火候”掌握得好,一锅馒头又出来来,洁白、个大、馋人。
祁长福咽了口唾沫,张师傅满意地点了点头:“嗯,火候掌握得不错,小李子,赶紧送到餐厅,馋死也不能偷吃,有数。少了,屁股开花我可不管。”
小李子悻悻地端起馒头走了,哈拉子差点掉到馒头上。
祁长福把灶坑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去擦锅台,厨房内几个师傅都对他伸出了大拇指。
张师傅偷偷塞给他一个小馒头说:“小福子,悠着点儿,劲儿别使猛了。”
祁长福把馒头两口就吞了下去说:“没事儿,我岁数小,多干点儿。”
张师傅赞赏道:“我看你也是忠厚、勤快之人,怎么就让人打了板子了呢?以后你要好好跟我学,给我当徒弟如何呀?”
祁长福有点受宠若惊:“太好了,只要师傅不嫌弃,我愿意在厨房干活,省得看那些人驴脸调腚的。”
“啥?"后半句一出,吓了张师傅一跳,“小福子 ,小小年纪,可不能乱讲,要掉脑袋的。你要学会紧睁眼、慢张嘴。”
“徒弟再也不敢了。”祁长福怕张师傅担心,赶紧点头。
一个月后,祁长福在厨房的灶火坑行了拜师礼。头磕在柴火沫子上,沾了一额头,像从山里刚下来。
看他诚恳的憨样子,张师傅非常高兴,他急忙扶起长福说:“大徒弟,快快起来,以后师傅教你各种面食、糕点的制作手艺,你要用心学好。”
“师傅放心,绝不偷懒。”祁长福点头应允,起身帮助师傅收拾面案。
说实话,这张金祥师傅做事精细,一般人还真不入他的法眼,这是他首次收徒。
行完拜师礼,饭口已经过去了。
只有侍候完主子,下人们才有时间吃饭。他们喝着糠粥、吃着咸菜,却吃得津津有味儿。
此时,庆王爷的酒宴还没结束。他虽然过着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左拥右抱的生活,可心里仍不得劲儿。
不知为什么,最近朝廷对他不怎么待见(看好)。一脸失落的他,正在和一个仕女拼酒,以彰显他的气派。此时,也有些微醉了。
“报——”一声喊,下人来报,“吴大人求见。”
“宣。”庆王爷眼睛提溜一转,一挥手,让两个侍女退出,宣吴文德进来。
吴文德一进屋,就知道庆王爷又在以酒浇愁了。他进前一步,左右撒目了一下,拱手道:“禀庆王爷,上旨要恢复‘木兰秋狝’了。”
“啥?”庆王爷把抿着的一口酒停在了嘴边儿,以为听错了,“内忧外患,皇上能有那个闲心?”
“可这是真的。”吴文德附和道,“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木兰秋狝自康熙十六年开始,到道光四年废止,已过去了八十多年,早已成为历史传说了,怎么会恢复呢?”
“这……”庆王爷的手直哆嗦,酒洒了一裤裆。他惶恐地问:“不会是冲着我来的吧?”
“不会。”吴文德心想,就这鸡毛掸子(胆子)还保一方平安呢?他坚定地摇了摇头说,“庆王爷,你老人家虽不得朝廷厚爱,却也未到要清除异己的程度。我想,是要借机清除乱党了。”
“噢?”庆王爷一拍大腿,颜色稍解,“对头,是冲着乱党来的。”
“庆王爷英明。”吴文德极尽讨好之能事,“纵观朝堂众臣,唯庆王爷洞察秋毫。想当年,在庆王爷的推动下,朝廷用先抚后剿的策略肃清义和团,庆亲王功不可没。现在,又出了什么同盟会、兴中会、光复会的,全国进步势力风起云涌,你老人家不动刀,那些肉食者就炸杀手丫子了(行不成合力,没有良策)。”
“唉,那又能怎样呢?”一听赞美,庆王爷还真拿出社稷之臣的忧国忧民姿态来,“国难当头,知道会派谁来主持吗?”
“这个嘛……”吴文德故作神秘地说,“根据我们的人提供的情报,你的‘老朋友’胡日勒将军的部队已聚集热河一带。“
“胡日勒?”庆亲王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杀气。
去年,就是这个蒙古族黑脸儿将军,在朝堂之上,不顾情面地参他“勾结洋人、滥杀无辜”,差点让他获罪。这口气,一直还没出呢。
“庆王爷,我们何不趁机除了他?”吴文德的嘴快要挨到庆亲王的耳朵上了,声音也像蚊子。
“啥,大胆!”尽管这样,庆王爷还是哆嗦了一下。他乜斜了吴文德一眼,“这可是逆天行事啊!”
“大人,我可是为你考虑。”吴文悄声说,“他来督促,能有你好果子吃吗?招待不周,麻烦;跑了乱党,获罪。”
“唉——我也想再次为朝廷立功。”庆亲王长叹一声,“想我承德离宫,过去常有上万人聚集,现在是门前冷落、一片衰败景象啊!这就是整个清廷的缩影。日薄西山,就是缺少像你这样对朝廷忠心的人啊!”
“江河日下……”吴文德低眉顺眼地说,“朝廷更需要庆王爷这样忧国忧民的中兴之大才啊!”
“唉——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庆王爷端起一杯酒,扬进大嘴里,醉意上涌,“我能中兴?我人微言轻,不得重用,剿灭乱党,功在你和胡日勒,于我何干啊?”
“大人,不要自暴自弃。”吴文德低声道,“庆王爷要想恢复朝中一席之地,一是培植自己的势力,二是打击对手,三是为朝廷立功。”
“立功?”庆王爷把酒盅一蹾,“整飘摇于危难,救万民于水火,这些口号我也会喊。可是,我太难了!”
“不难。”吴文德脸又往前伸了伸,“庆王爷,如果胡日勒将军不能完成皇命,如果我们提前铲除乱党,你不就有话语权了吗?”
“什么意思?”庆王爷一脸懵逼,“我是越来越老糊涂了……”
“这个嘛……”吴文德警惕地来到门口看了一下,回头悄声道,“两天后,朝廷派胡日勒将军督促‘木兰秋狝’准备事宜,我们何不借机把他‘咔嚓’了。然后,再推到乱党头上。我们趁势剿灭乱党,岂不是头功?”
“这事儿……”面对吴文德的杀头动作,庆王爷先摇了摇头,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灯光渐暗,二人小声密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