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时薄时厚,月时隐时现,顾逮跟着美女的步伐前行,在黑夜中,她的高跟鞋很显眼,发出的声音也很清脆,“啪嗒啪嗒”在前方响着,顾逮闻着她散发出的香味尽力跟上。但同时,心中又有诸多疑惑。
首先一点,是斑马这个人的好坏。之前斑马明确提过,这附近一带的人都是他认识的,只需稍微打个招呼,就不会告发自己,可为什么现在还有人来追杀呢?
第二点,这个追杀自己的人到底是谁,是之前在巷子里碰到的那个吗?巷子里的人穿着黑色西装,脸用口罩遮住,能看见的只有那双眼睛,他拿枪对准自己,却又没有打中,到底是为什么呢?是有意为之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可既然是有意为之,那为什么要放自己一马呢?或者说,只是看中了“破财消灾”?那个黑衣人和这次追杀自己的人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三点,这位美女是谁。看她这副样子,也不像是通缉犯,甚至和犯罪相关的事一点搭不上边,可为什么也有人在追杀她呢?
第四点,她为什么要帮自己。之前与这位美女从未见过,为何要一下子告诉自己有危险呢?当然还有最后一个疑问,这是要去哪里?
诸多疑问浮现脑海,顾逮一下子觉得脑袋昏涨涨的,思绪像一口气搬运太多花蜜的蜜蜂般飞行缓慢,他只能徒劳地跟在美女身后,用最简单的算法考虑前因后果。但就算是这样——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他还是得出了一个结论,斑马可能是坏人,而这位美女是好人。
或许斑马把自己留在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想一网打尽,而这位美女,虽未曾谋面,但显然也与这件事有关,或许……或许她知道些什么,正如前天大学生所说,关于“内部”的东西,那些冰川之下的东西,那是自己无法知晓的一部分。
“那个……”顾逮开口道,第一次跟这么漂亮的美女对话,他有些紧张,“你要带我去哪?”
美女停了下来,高跟鞋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转过头,露出甜美的笑容:“带你去我家。”
“啊?”顾逮一下子不敢呼吸,把这身味道跟“家”联系在一起,不免令他心生非分之想,但考虑到现在有妻有儿,自然不能做过分之事,只好委婉推辞道,“我觉得不太好吧,美女,我是有老婆的,小孩也有。”他摸着脑袋说。
“呵呵,”美女捂着嘴笑道,她笑的时候眼睛弯成一条线,就像空中的月牙,“只是带你上去坐坐,不干嘛,很快就好。”
“要多快呢?”
“很快就好,只是跟你说些事情。”美女解释道。
“关于什么的事情呢?”
看到顾逮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美女又笑起来:“你是那个通缉犯,对吧?悬赏50万的通缉犯?你现在可是人尽皆知哦,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件事,当然了,还有刚才追杀我们的那个人。”
“是吗?”顾逮仍低头不敢看她,他从小就自卑,对这类美女更是心怀畏惧,他觉得自己的一言一行在她们眼里都是那样的低俗,哪怕路边的美女稍微交谈几句,他都觉得她们是在批评自己,“我觉得……不用上去吧,在这里讲就好了。”
美女“啧”了一声,随即拉住他的手:“没事,跟我来。”
顾逮立马心跳加速,他想到在家等候着的阿柳,要是看到这一幕肯定气炸了,但此刻美女的手紧紧拉住自己,不知为何,他怎么也无法挣脱开来。
在黑暗中行走绝非易事,美女走得又很快,顾逮只能尽力跟上,跟上的同时还得保证自己的烂鞋不碰着她的高跟鞋,所以顾逮走得很不自在。经过大约30分钟,他们终于来到小区楼前。
“就是这。”美女笑着说,她从包里拿出钥匙。
在美女手里,就连钥匙也像块金子,顾逮咽了下口水,跟着美女上电梯。电梯到达3楼,美女用另一把钥匙开门,将高跟鞋脱下,赤脚站在地板上,并从鞋柜里取出拖鞋递给顾逮,随后走进客厅。
顾逮也将鞋子脱下,换上拖鞋走进去。
“叔叔!”一个声音从客厅传来.
顾逮闻声望去,惊讶地说:“啊,是你啊!小妹妹!”
原来是当时坐在车上的那位皮肤很白的小个子格莱特,只是她现在穿着的不是警服,而是一身粉色小裙,搭配着小裙子,女孩明显可爱许多。
格莱特从沙发上跳下,兴奋地冲过去抱住顾逮的腰:“叔叔,终于见到你了。”
顾逮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办好,只能学着她哥哥的动作轻抚格莱特的头:“你们没事吧?”自从昨天巷子里的那个黑衣人开枪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这对兄妹了,看见妹妹还活着,他很欣慰。
格莱特突然撅起嘴,两眼泪汪汪地说:“叔叔,我没事,可是哥哥不见了。”
“不见了?”顾逮感到奇怪,“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凭空消失了吗?就像电视里的魔术表演一样消失了?”他想用自己的玩笑话让格莱特不那么难过,但失败了,格莱特更难过了。
这时,美女走了过来,她脚上的拖鞋发出“踏吧踏吧”的声音,像一对小舌头舔 舐地板。
“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吃晚饭吧,”她对着顾逮和格莱特说,“顾先生,你吃晚饭了吗?”
“哦,还没有。”顾逮摇摇头。他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一时半会还不知道该干什么,第一次进美女的家令他手足无措。
“行,”美女熟练地从衣架上取下围裙,“那我就做饭了,请各位尝尝我的手艺吧。”
“谢谢姐姐!”格莱特又像花一样笑起来,“姐姐做的饭最好吃啦!”
美女走进厨房后,顾逮细细打量了番房子,他在房间内来回走动,像是在考察墙面是否整洁。
这是一个约70平米的房子,进了房门首先看到的是鞋架,鞋架很大,足以放得下十二双鞋,但美女的鞋只有六双,其余格子空着。进去左拐分别是厨房和洗浴室,现在美女正在厨房烧饭,顾逮也不好意思进去打扰。进门直走是客厅,客厅里有一台电视机,电视机很大,约摸55寸,里头放着动画片,电视前是茶几和沙发,茶几上摆有几袋小零食,格莱特刚刚就是在这儿吃东西的。除此以外,还有一对白色桌椅,桌子是抽拉式的,等会美女做好饭菜后应该就是在这张桌上吃。
光从房子面积和这些家具来看,不难得出一个结论,美女肯定不是一个人住的,一个人住70平米未免太奢侈了些。
顾逮继续往里走,发现左右分别是两个卧室,这就更加印证了这一点。他走进左边那个房间,房间不算大,跟客厅比起来要小得多,而且墙上没有窗户,整个房间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说难听点,就像一架放大版的棺材。左手边是一对普通桌椅,右手边是个衣橱。顾逮站在衣橱前细细打量,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奇怪,仿佛里头关着某种怪物,他伸手触摸衣橱表面,是木质材料的,摸起来很顺滑。
衣橱上有个锁,钥匙插在锁上,他转动钥匙试图打开。
“顾先生,饭做好了!”美女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顾逮不再转动,闻声走了出去。
“今天烧了鸡汤,顾先生快趁热喝吧。”美女眯着眼睛说。
鸡汤被盛在精致的大碗里,汤面在灯光下呈金黄色,用勺子轻轻搅拌,鲜嫩的鸡肉便一块块浮出汤面了。鸡肉外包着鸡皮,把鸡皮挑去,白花花的肉衬着汤面熠熠发光。
顾逮和格莱特双双咽下口水,光是闻到这鸡汤味就食欲大增了。两个大鸡腿悠闲地躺在碗的正中央,像美人的玉体横陈在湖面上,实在引人馋涎欲滴。顾逮和格莱特交换眼神,意见达成一致。
一分钟没到,他俩就把鸡腿消灭干净了,只剩下可怜的鸡骨头被吐在桌上。
“嗯,你不吃吗?”顾逮这才意识到美女一直面带笑容地看着他们,鸡汤却一口没喝,不禁愧疚起来。他觉得美女肯定在心里以为他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没事,顾先生和小妹妹吃就好,我不饿的。”她的话语带着圣母的光辉,就像不管遇到什么都能包容的玛利亚。
她的丈夫一定很幸福吧,顾逮心想,谁不想要如此贤惠的妻子呢?
“好好吃啊,姐姐,”格莱特满足地笑道,“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鸡腿!谢谢你,大姐姐!”
美女抚摸着格莱特的头:“小妹妹喜欢吃就好,姐姐也很开心的。”
顾逮,美女和格莱特三人现在正像一家人一样坐在客厅里吃饭,顾逮曾经心心念念的场景,如今竟在这里发生,连他也感到不可思议。
“顾先生喜欢吃吗?”美女用手托着下巴问道,“我的厨艺如何?”
“喜欢,喜欢,太喜欢了。”顾逮想说些高雅的词汇来,但失败了。
“喜欢就好,看来我的功力还不错呀。”
何止是不错,简直到了厨师的级别,顾逮心想。
“那么……”美女捋了下头发,她那动作实在撩人心弦,“我们接下来就说正事咯?”
“好。”顾逮抽抽椅子把身体坐正。
“首先呢,是这位小妹妹,顾先生见过吧?”
“见过,”顾逮说,“昨天刚见过。”
“昨天是第一次见吗?”
“嗯,之前从没见过。”
“哦……”美女沉思了会,“同小妹妹一起来的,是不是还有个男孩?”
“对,那是我哥哥,叫汉赛尔。”格莱特说。
“他们都是从孤儿院逃出来的。”顾逮补充道。
“这么可怜呀,”美女心疼地看着格莱特,“明明看起来很乖呢,为什么逃出来呀?”
“因为孤儿院的人欺负我们。”
“是这样啊。”
“总之,因为某种巧合,他们两个上了我的车,然后又因为某种巧合,我们就地分散了。”
“是因为杀手吧?”美女说。她的皮肤在灯光下如同瓷器。
“对,”顾逮微微叹口气,“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美女突然笑起来:“顾先生,要是让你们知道是谁,杀手就不专业了呀。”
“是吗?”
“所谓杀手,就是要在对方意想不到的时候杀死目标,目标越是惊讶,越是恐慌,杀手就越有成就感,这跟拍电影或写小说是一样的手法,如果上来就给观众或读者最精彩的部分,那肯定是三流的业余菜鸟,真正厉害的创作者,是能让沙漠中的花朵也绽放开来的。”
“这么说来,美女你是演员吗?或是女导演?”顾逮猜测道。
“我?为什么这么说呀,顾先生?”美女笑道,“我看起来很像吗?”
“因为……”顾逮的脸涨得通红。
“因为姐姐很漂亮呀!”格莱特帮顾逮说出这句话。
“呵呵,小妹妹,你也很漂亮呀。”
短暂的沉默之后,顾逮继续问道:“那么美女,你是怎么被追杀的呢?实不相瞒,昨天我们也碰到一个黑衣人,他在我车上开了一枪。”
“哦,那个啊,”美女歪着头说,“我知道,那是我丈夫。”
“丈夫?”虽然可以从房屋布置等方面大致推测出来,但从美女嘴里亲口说出,顾逮还是有些惊讶,“你看起来这么年轻,就已经结婚了吗?”
“不年轻啦,已经30了。”
“啊,30岁了,一点看不出来呢。”确实是一点都看不出来,换作任何人都想不到。
“姐姐像18岁的。”
美女摸着格莱特的头。
“另外,之前向顾先生开枪的,和这次追杀我们的,是同一人,都是我丈夫。”美女说,她的语气没有一丝波动。
“你说什么?”顾逮双手放到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竟然是同一个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丈夫为什么要追杀你?”
“顾先生别急,我慢慢说吧,”美女的脸色突然难看起来,那变化在灯光下尤为明显,“实不相瞒,我丈夫患有精神疾病,并且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因此变得越来越不融洽,吵架更是时常发生。”
“你这么贤惠,他竟然还能跟你吵起来。”
“精神疾病和贤不贤惠又没什么关系。”美女为难地说。
“这倒也是。”
“对于精神病人来说,爱啊,亲情啊什么的都不重要,在他们眼里根本没那种东西,所以,夫妻关系对他来说也一文不值,”美女似乎流泪了,她抹了抹眼角,脸上的妆容被抹得不再匀称,“算了,不说这个了,我们言归正传吧。”
“好。”顾逮再次端正坐姿,但他觉得今天洗碗太累了,便捶了捶腰。
“我家丈夫得精神病已经有好几个年头了,由于早期没有治疗,以至于现在越发严重,严重到连我都不认识了。忽然有一天,其实也就是昨天吧,他从报纸上看到顾先生的名字,得知你是个悬赏50万的逃犯,便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出去了,并且更严重的是,等到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把家里的枪拿走了。”
“等下美女,你们家有枪吗?”顾逮不得不打断问。
美女的脸色略微难看了些,顾逮上前观察,那微弱的变化又消失了,就像一闪而过的流星。
“嗯,”美女继续抹眼泪,“那把枪,是我用来自杀的。”
“自杀?”这可万万使不得啊,你长这么漂亮,自杀真是可惜了,顾逮心想。
“谁曾想……他竟然用枪来指你,真是对不住顾先生,这一切……都是我的错。”美女如此说着,竟嚎啕大哭起来,她的哭是发自内心,由内而外的,泪水在瓷器般的脸上哗哗流下,就像白天时的雨水,顾逮根本听不进她讲了什么,心里只想为她擦去眼泪。
“没事的,不要紧。”不管是谁面对这样的美女,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原谅。
“姐姐,不要难过了,”格莱特从一边抽出餐巾纸递给她,“不要紧的。”
美女擦干眼泪,双眼红润,一抽一抽地说:“真是不好意思,失态了,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哭得这么厉害,让大家笑话了,顾先生,最委屈的人明明是你才对。”
“没事的,”顾逮安慰道,“我这人不要紧的,反正也只是个通缉犯而已,兴许哪天被另一个人枪杀了也说不准,倒是美女你,应该好好考虑下和你丈夫的事了。”不知为何,顾逮现在完全把心偏向美女,其中的利害关系他一点都没想到。
“你说什么?”美女突然认真起来。
“啊,不好意思,是我说得太过分了吗?”顾逮连声道歉,“我的意思是说,美女,你得好好考虑给你丈夫看病了,如果再不看的话,后果会很严重的。”
“其实已经在看了,”美女说,“我们有个医生朋友,我丈夫在他那里接受治疗来着,可是不知为何,最近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了,你看,到现在都没回来。”
顾逮看了眼墙上的钟,发现已经晚上10点了。
“这么晚还不回家,确实有点问题。”
“顾先生,”美女突然拉住顾逮的手,顾逮下意识地把手一缩,但美女仍然拉住不放,她从椅子上站起,亲了口顾逮的脸,泪眼汪汪地企求道,“顾先生,今晚请留在这里保护我吧,没有你,我可能会被我丈夫杀死。”
“啊?”顾逮一时间方寸大乱。
这时,窗外响起汽车鸣笛的声音,顾逮觉得很熟悉,便松开美女的手冲到窗台,他踮起脚往下望去,发现“破财消灾”正停在楼下。此时美女突然来到他身边,跟他一样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完了,我丈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