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的夜晚,一枚新眉月高高悬在空中,因不是朗照,所以地面上只能依稀辨认一丈以内的物件。
一匹快马在江边小道上疾驰。
马上男子身材高大,墨发高束,着一体窄袖窄身玄色襦袍,枣红色布压腰,全身上下显得干练利落。
他一双剑眉紧紧皱起。
渡船上舅舅肖先生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萍儿身孕已大,经不起折腾,靖国公府肯把人放出来就好。现在已经撤案了,只等萍儿安安静静将孩子生下来。”
好好一个女孩儿,被摧残了,还得躲到远地偷偷把孩子生下来!
普天之下,究竟还有没有王法!
男子想到这里,又给快马加了一鞭。
他已经打听到恶贼的行踪,正一路追踪而来。
忽然,他一勒缰绳将马停住,看了看地形,跳下马,将马绑到树下。
他扎起黑巾蒙住半个脸,猫着腰向前摸去。
这是一条下江南的驿道,道旁一家客栈,门前一棵老槐树,树上挂一面布旗,写着“尚惠客栈”四个字。
有客户一日前就预定了今晚的所有房间,非比寻常,所以客栈贾姓老板趁机歇业,搞搞清洁大扫除。
到傍晚客户来了,三辆车,几匹骏马。
待从最大的车辆上抬下一副担架,可把贾老板吓坏了。
幸好另一辆车下来一个官绅模样的,面目和气,对抖抖索索的贾老板说:“你客栈有几个人手?”
贾老板说:“就、就我和混家,外加……一个小娃儿,三、三个人。”
那官绅说:“你们都退回自己的房间,没有事不要出来,不要乱说话,更不要打听。待明日我们走后,你再开门做生意。”
说着向旁边的人扬一扬下巴。
旁边的下人马上把一个钱袋丢给贾老板:“足足四日房钱,都在这里,贾老板要不要数一数?”
贾老板哪敢数,接过钱袋,点头哈腰走开,来到偏院,先把不能乱走乱说的话告诫了老婆孩子,才慢慢数钱。
昨日一日,今日一日,明日一日……这批客户一下子就给足了整个客栈四日的房钱!
老婆数了一遍钱,不想再陪他发疯,自去睡了。
贾老板将钱数了又数,百数不厌,一边嘿嘿地乐。
忽然觉得脖子一阵发凉,贾老板心知不妙,又不敢转头。
“今晚那副担架歇在何处?”来人年纪似乎不大,声音沙哑中带点稚嫩。
贾老板想含糊过去:“什么担、担架?”
“说不说?”脖子上的剑动了动,一阵尖利的刺痛,“你老婆和儿子已经被我蒙晕,在床上睡得好好的,你老实交代,否则……”
“在……在二楼正中大室,叫宝来居,门口挂灯笼的就是……”贾老板后悔了,早知道不接这生意!
天上掉下馅饼,馅饼肯定是有毒的!
来人说:“若有欺瞒,定不放过!”
贾老板急忙说:“不敢,不敢!”
来人一把手刀往贾老板后脖子一击,贾老板也倒在床上沉沉“睡”去了。
客栈二楼,灯笼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仔细一听,有轻微的瓦片响动声。只是谁有闲心闲情,成心侧耳细听周遭一切?即便听到了,也会认为风吹草动或是野猫山鼠跑动吧。
一缕淡淡的夜来香袅袅传来,若有若无。
宝来居门口的两个看守打了一阵瞌睡,在夜来香中沉沉睡去。
一个颀长的身影从屋檐跃下,只见她全身玄黑夜行衣,黑纱蒙面只留出双目。
黑衣人踢了两脚守卫,见没有反应,就从其中一个守卫身上摸出钥匙,轻轻打开房门,闪身进去,反手将房门合上。
房内烛光昏黄,两重幔帐,遮住客床上一具人形。
黑衣人箭步冲上,挑开幔帐,瞄准人形心窝,挥剑就刺。
“咣当!”斜刺里闪出两把剑,将黑衣人的长剑挑开。随即闪出两名劲装侍卫,拦在床前。
“什么人?”一名侍卫喝道。
黑衣人也不应答,将剑往地上一拄,冲天而起,倾斜着身子踏上房柱,踩行几步,几个旋身,就越过劲装侍卫,落在床边,挥剑又刺。
“咣当!”床上又闪出一把寒剑,将黑衣人长剑拦住,随即跃起一个身影,顺剑反手一推。
黑衣人受不住这推力,往后退了两步。
刚才失手的侍卫疾步闪过来,将两把剑架在黑衣人颈项上。
“住手!”白日里官绅模样的人从旁边闪出,缓声道,“卑人西郭展堂,不知壮士高姓大名,受何人委托,前来索取犬子性命?”
黑衣人将头仰向一边。
西郭展堂又道:“卑人自知养儿不教,有失父责,深感痛惭,已辞官回乡闭门思过。这万恶不赦的犬子,也已家法惩处,刺笞鞭下,体无完肤……”
西郭展堂说着,渐渐有了悲声:“他子孙根基尽毁,全身伤口流脓,连日来高烧不退。”
说着,抢过床边侍卫的一柄剑,将床上人形的绷带尽数挑开,“壮士,能否暂且放过犬子,将这条贱命交付上天,由天收他?”
黑衣人瞄了一眼床上,见果然是全身伤痕,有的已然流出脓血。
但她不会轻易动容,手疾眼快又是一剑刺出,哑声道:“天若有情,就不会让他如此横行霸道!”
床边侍卫的剑已被西郭展堂夺走,此时眼看来不及,遂一扬手,几枚暗器高速飞出。
黑衣人眼看剑锋直入西郭犬子胸膛,谁知胳臂一痛一麻一软,竟再刺不下去。
她咬紧牙关,拼命握住不让剑柄掉落,一个转身拖着长剑往门外冲去。
两个侍卫正想追赶,被西郭展堂喝住了:“由他去吧!”
黑衣人强撑着出得门口,看了一眼周遭,换左手握剑,剑花一拄地,一脚踏上栏杆,就往院子里翻去。
绝不甘心落入他们手里,能走一步是一步!大不了死掉!
也许又能穿越回去了呢!
只是,这中了麻药的软绵绵的娇躯,没有掉到坚硬的石板地面上,而是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黑衣人长长的睫毛颤动几下,缓缓合上双眸。
好想家啊!家,好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