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的狸吾看起来有些心力交瘁,萧索的夜风不断吹动他散落下的几缕黑发,和他一身黑衣,融进夜色一样的魅惑。
她痴痴地看着,一声不吭。
“你真好看。”她突然笑了。
狸吾顿住了,不知她到底在想些什么,没头没尾的话他反应未及。
白沐雪嘴边荡漾更开,调戏道:“叫其他姑娘惦记了去,我可不饶你。”
他跟着笑,轻轻捏她鼻尖,语气酸溜溜道:“那惦记你的男人,我是不是也可以杀了?”
“谁?石朔君?”她眨眨眼不解问道。
等不到他回复,沐雪又开口道:“石朔君惦记的是我的血肉之躯,并非真心实意。”
“那他……不是还,还意图……”他结结巴巴,终是没找到合适形容,深怕自己痞气用词侮辱了她。
“先奸后杀?”
“……”
“他的确心术不正,好在本姑娘聪慧过人,这才逃出来,否则你就等着给我收尸了。”她不悦轻哼,似在埋怨他没有及时寻她。
蓦然,侧屋闯进来两个身影,她斜眼看去,一瞬,刚止住的眼泪又夺眶而出。
白斯寒快步上前,还没开口,怀中便扑来一股令他惦念的力量。
白沐雪忘却身体的疼,用所剩无几的力气紧紧地抱着白斯寒不撒手,不过片刻就将他胸前的衣服弄湿了。
宽大的手掌一下一下拍她的背,如哄孩子那般,如他们小时候那般。
他用低低的声线一声一声哄着她,声音中还存着些笑意。
“你的毒解了吗?”白沐雪赶忙抬头看他。
他脸色很差,眼底乌青,仍有余毒。
她着急起身,动作太猛一下便将胸口的伤撕裂了,她捂着胸口瘫着趴下,口里不断低吟……
三人一窝蜂围了过去,她摆摆手示意无碍,有气无力地拉扯着白斯寒坐下,转头对红叶和狸吾道:“我的药可带了?”
“你还是先休息吧……”红叶蹲下身拭她面上的汗,劝道。
白斯寒摸着她的头宽慰道:“别担心,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你先躺下。”
她仿佛听不见所有的劝诫,一意孤行要起身调配解药,醉心花毒虽强,解法却也不难。
她下床突然意识到什么,慌张地四下张望,怯怯看回他们:“这……是哪里?”
“好了,你先坐下,我将来龙去脉跟你说,等你今夜休息好了再替我解毒,可好?”白斯寒摁着她的双肩,强迫她躺回床上,语中既有强硬也有宠爱。
外头月影转了方向,风声紧了许多。
长夜落幕,地平线镀上金边,衬得天际泛出微光。
连日来,这是他们几人睡得最安稳的一夜,狸吾和白斯寒在窑窟外头倚墙而眠,即便是诸犍震天的鼾声也没有打扰到二人。
﹉
白沐雪起得比日色更早,点了火便与红叶二人在屋中调制醉心花解药,亏得他们懂得将行囊带出金隐城。
晨间一个时辰的时间,她们一边忙活一边将彼此的遭遇交代了一遍,对于红叶所言的狸吾,白沐雪只觉得不可思议。
石朔君被剜眼断指,她实在难以相信如此作为是昨夜柔情体贴的人干的,更让她震惊的是,狸吾居然能不念旧情把花绫临也埋入地牢。
人生情路,他真能走的这样干脆吗?
指尖捻着的药粉被出神的主人撒到了地上,红叶以为她伤痛复发,带着歉意凑近她跟前。
“都怪我,没能认出花绫临。”
“怎么能怪你,要不是你阿寒早就死了,我还得谢谢你呀。”
白沐雪重新取了些粉末,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话,心内却恍恍惚惚觉得失了什么,又似惧怕着什么。
金乌东升,大地温升不少。
一袭长裙从宽带紧勒的细腰处垂落,随着轻盈的走步流动飘摇,留着血迹的素鞋跨出窑窟,慢慢绕过门外睡得东倒西歪的那群妖怪,她站在沙丘下方。
枯树下,是端坐着入睡的年轻男子,他不曾离去,是担心她的伤吗?
晨曦微风拂面,散在身前的三千青丝跟着舞动,丝丝缕缕相互牵动着落至腰后。
她稳住手中缺了一角的瓷碗,缓缓举步往沙丘上走去。
水青闭着目,彻夜无梦。
“醒醒。”
清雅灵动的嗓音如一颗琉璃珠,叮叮咚咚闯进他脑中空虚一片的境界,动荡着涟漪将他唤醒。
睁开眼,一身淡雅长裙的姑娘站在面前,仿佛烟雾中模糊不清的轮廓,随着他的睡意散去,姑娘的轮廓逐渐清晰。
水青初醒而毫无防备的眸子往上移动,迎上她关切的注视。
“这碗汤药你喝下,补补元气也好。”白沐雪蹲下身,手中捧着冒烟的汤药,神态真诚温和。
水青低下头仔细瞧瞧深褐色的汤药,又看看她热切期盼的眉目,终是接了过来,道了句多谢,一饮而尽。
暖流滑入肺腑。
她静静地看着他喝完,又把碗递还给她,这小灭妖师竟对自己如此放心,也不怕毒死他。
窑窟外头,白斯寒也正饮着难闻的解药,而身旁的姑娘关切地看着他,满心满眼全是他恢复面色而意气风发的模样。
不过片刻,白斯寒浑身便充沛着久违的精力,脸色也不再像先前憔悴青紫。
红叶长吁一口气,笑了。
万里晴朗,白沐雪身后的视线却蛰伏着阴雨之色。
狸吾站在远处,瞧着她与水青热切交谈的画面,不禁轻哼不悦,外人看来颇有些孩子气。
水青越过沐雪,往这道冰冷刺骨的视线处望去,那人已经举步走来了。
“喏。”
他抬抬下巴,示意她往身后看看。
沙丘下游,狸吾双臂环胸,扶着臂膀的几根指节正烦躁地不停敲打,剑眉下一双眼睑微聚,目光在水青和她的身上来回游移。
白沐雪疑惑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你再不走开,他怕是要动手了。”水青道。
白沐雪心下认为,水青指的是他与狸吾的往日仇恨,如今见水青未死,难免又要殊死相斗。
昨夜仓促,她没来得及跟狸吾解释他们的遭遇,今晨又挂心调配解药,起了个大早,想来确实忽略了狸吾。
晨风习习拂过沙丘,她双手攥住微敞的衣襟,修长的脖颈往里头瑟缩,抖着身子往下游跑去。
狸吾迎着靠近了她,瞧她只穿了一件贴合身段的薄烟纱裙,连件氅衣也不披。不禁眉眼一皱,不由分说抓过她的手,往窑窟里屋走去。
他在行囊里搜刮了一件男子的黑色氅袄,不顾她的拒绝,将女儿家的身段裹得严严实实,美感全无。
“你这是干嘛?”
“你伤得严重,不能见风,还穿这么少到处晃荡。”
“可这也太丑了!”她不满地抱怨,作势要将氅袄脱下。
毛绒衣襟才扯开分毫,就见一双幽深瞳仁放出怒意,她被吓住了,只得埋着头重新将自己裹好。
如此审美,以后断不能让他为自己择衣梳妆。
“行了吧。”她撅着嘴,觉得自己像个发黑的粽子。
狸吾满意的笑了笑,伸手为她整理碎发。可眼前的人显然没在感受他的柔情蜜意,心绪复杂,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事就说吧。”狸吾笑道。
白沐雪仰面望他,唯唯开口:“你能不能……嗯……不杀他……”
白皙修长的手指应声顿住,指尖还附着令他留恋的青丝,一如他现在的心境,纠葛缠绕。
许久,他才沉声复道:“他是我的仇人。”
“可做那些坏事的人是他爹爹,与他无关呀……”
“他是帮凶,你难道忘了三年前是谁将我们害得那么苦?现在怎么还能为他求情。”
“可是三年前也是他违背他爹和兄长,将我们放走的。”
他无言以对,沉默下来,却见她浅浅笑了。
狸吾负气不去看她,起伏的胸口不难看出他是耐着性子与她说话的。
白沐雪绕到他跟前,主动伸手牵他略带薄茧的大掌,他垂睑,她仰目。
他们凝视相望,望着望着便入了神,温热的掌心包裹她柔若无骨的手,紧紧地,再不想放开。
白沐雪乌眸闪烁,讨巧卖乖不愿让他生气,最后更是直接栽进他怀中,哄着他让他别恼自己。
别再求情了,如此温香软玉的攻势自己要是陷了进去,岂不要答应她了!
狸吾脑子一转,闷闷怨道:“你这样袒护他,我就更要杀他了。”
“为什么?”
“因为我听着不乐意!”
听他如此道来,沐雪哭笑不得,不由得把脸埋入他怀中更深。
“傻子,我还能将他看得比你重要么?”
白沐雪知道狸吾恨他们入骨,让他手下留情本就为难……
但水青是揭开当年阴谋的钥匙,或许将来还需倚他之力找到对付木元的方法,水青不该死,也不能死。
狸吾不再接话,大约是对她的答复感到满意。
白沐雪慢慢从他怀里脱离出来,直起了身,细细与他说了关于元斋和万花瑶台的一切。
他火烧元斋,火青死了,水青烧伤,偏偏最该死的木元逃了出来。
鬼舜是万花族的叛徒,是算计害死父亲的幕后之人,还有与千面妖的牵扯,这些狸吾其实隐约猜到八九成。
销声匿迹三年间,他夜里恢复了神志,也探过不少线索,这次入金隐城也有一些私心是为了探寻千面妖。
白斯寒和红叶站在屋外,听着里头翻着陈年旧恨,各自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