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胡学治的到来,任必长被分到了地税局,王富江仍然留在国税局,两套班子正式开始运行。
刘有才所在的稽查队,原队长分到了国税局,他就名正言顺地成了稽查队的队长。
而冯清水所在的检察室,因为没有了检察院派驻的办案人员,也就形同虚设,下一步是再派检察干部来继续运作还是要撤掉这个机构,只能等待上面的安排。
在大家都在为刚建的新单位而忙乱不停的时候,冯清水这里反倒成了清水衙门,清净而悠闲。
不过这种好日子并不长。
随着地方税务局各方面工作的就绪,局里的检查力量日渐薄弱,显得力不从心,只好从税务所抽人来维持局面,又碍于税务所人手也比较拮据,因此抽过来的不是新人就是老人,业务方面远远不能适应工作的要求。
这个时候,领导就不由地把目光集中到了冯清水身上。
冯清水被抽调到稽查队工作,这就应了当前时兴的一句话:我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既然是抽调,当然不会有什么正式任命,也就没有了正式的名分,说是帮忙也行,说是稽查队的一名成员也行,或者也可认同为一名稽查队的得力干将。
这一点毋庸置疑,从上到下都这么认为,因为在稽查队里数他最懂税法。
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这么快就归到了新队长刘有才的麾下,这使他的心情倍加郁闷。
但是,一个既无人为说话又无钱为铺路的人又能如何呢?
好在与刘有才在一起工作没几天刘有才就去了地区地方税务局学习。
这次是各县地税局稽查队长的一次集中学习。
胡学治和任必长将冯清水叫到局长办公室把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交给他,让他带队去几个村办煤矿进行税款清算,清算的所属时间是从一九八九年至今。
这次清算只管澄清旧欠地方税收欠缴数目不管收钱。
这有何难!
冯清水暗自庆幸这桩差事不错,借此机会也可下乡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变换一下近一段时间来不爽的心情。
便带着刚刚凑拼起来的稽查队员向几个村办煤窑开拔。
半个月后,他带着检查情况回到了局里。
各村在账面上都情况不同地反映着欠税。
通过检查,除个别村按实际产量计算出来的税款少提外,大多实际提取的税款都和按适用税率计算出来的应交税款一致。
“这样说来,你们这次一去三个星期,就查出一万多元钱的账面欠税和两家应提未提的税款,总共不上两万元?”任必长瞅着冯清水。
看上去坐在办公桌后的胡学治和任必长都很失意且失望。
“是。”冯清水小心翼翼。
他知道地税刚刚成立,地方性税源异常贫乏,两位局长这次兴师动众地把稽查队派下去三个星期可见预期目标之高。
可小煤窑的欠税情况本来如此,总不能凭空生出来吧。
“这几家的计划产量看过没有?”胡学治习惯性地吊了一下右边的长眉毛问道。
“看过。是煤管局给他们下达的年初计划产量。”冯清水不假思索的回答。
他故意把年初计划四个字说得很重,想以此提醒两位局长,税法要求产品税的计税依据是要按实际生产原煤吨数,而不是计划产量吨数。
“都有数吗?”任必长似乎觉得说得不够清楚,又接着补充:“你们都做了详细登记了吗?”
冯清水被问了个楞,既然与征税无关,为什么还要必须记录,这又有何意义?
面对两位局长认真而质疑的目光只得低声回了一句:“有的有,有的没有。”
“既然让你们去检查就是要把所有的数据都查清并登记在案,怎么对这么重要的数据能竟然会疏忽掉呢?我真弄不明白你们是如何检查的。”任必长瞪起眼来,显然已经动怒。
冯清水低头不语。
过了一会儿,胡学治猛吸了一口烟:“你要记住,我们派大家出去检查,不单单是要想收几个钱,而是还要通过你们的检查对企业的经营状况进行全面的了解。你再去整理一下,有哪几家的计划产量没有记录,立即去补回来。”
冯清水第二次又返回几个被检查村补回了计划产量数,但他的心情特别沉重。
他知道领导这次对他的表现很不满意。
他始终弄不明白领导为什么必须掌握计划产量,在他心里总觉得计划毕竟是计划,与税收几无关系。
将到年终的时候他才彻底明白。
当胡学治接回一部崭新的桑塔纳小轿车,一穷二白的地方税务局终于有了领导的坐骑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税收在一定时期一定情况下还可以转变为服务职能,为领导服务!为地税局服务!
计划产量是煤管局年初给各个小煤矿批下的预定产量,这并不假。
但冯清水不知道的是各个小煤矿每年的实际产量在现实中都会远远超过计划产量。
账面上体现的计划产量大于实际产量的数字是“假”的,是各个小煤矿为了应付各个管理部门而设的假账!
其实际的产量数也只有他们自己才会知道!
那么,无疑计划产量数就形成了对小煤矿生产量的唯一有价值依据,而且是计税依据!小煤矿账面的反应额是只是戴在他们脸上的一个面具!
这样看来,那天两位局长要求必须澄清小煤窑的计划产量一事也就有了合情解释。
然而,在冯清水看来却还是不合理:
第一,在未取得小煤矿做假账之前,这样凭武断就认定以计划产量为尺子,有失偏颇。
其二,即使勉强可以在对方服从认定的情况下以此作为核定征收税款的依据,也应该将所欠税款补征入库才对,怎么能税意外利好征税机关的交易呢?
在他第二次把计划产量的数字都完完整整地登记回来向领导详细汇报后没过几天,培训回来的刘有才就亲自带人又去到这几个有煤村,通知他们的村主任和书记到地税局进行了座谈。
冯清水心中明白,一定是谈按计划产量补缴税款的事宜。但没想到,到年终局里开回了一部新车。
冯清水意会到领导的真正意图和良苦用心,按税法是不能按计划产量来征税的,我们就采取核定征税的办法,因为缺少征税依据,你既然不依实记账,我就给你也来个太极拳对跆拳道,来个协商核定税额,也可以变相收税以物抵税。
做到征纳双方都满意,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
领导就是领导,领导的思路,干活的永远猜不透。
冯清水觉得那部车并不顺眼,来路不正,但那部车却使税企双方的关系得以进一步融洽。
也许那次是冯清水见证自己能力的一次难得机遇,也许也是领导有意趁刘有才外出,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的意思,但他还是做得不尽人意,很轻松的一条平坦路,却没有跑起来。
这是领导的遗憾,也是冯清水的遗憾,更是过往的一个遗憾。这个小小的遗憾,对冯清水的人生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也许,人生因此要转弯30度。
刘有才在揣摩领导意图上要比冯清水强一百倍,也正是这个优点,使他在人生仕途的阅历中沿途多了无限风光。
在新桑塔纳停在税务局大楼(分设后,地税和国税暂时在一栋楼里办公)后面的时候,刘有才也在无意间得到了一份让他欣喜若狂的大礼,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所有县地方税务局的稽查队统一提升半格,新挂牌“稽查分局”。那么,作为稽查队长的刘有才也就自自然然摇身一变成为了稽查分局长,由一般干部科员职级顺理成章地升为了副科级。
而此时的冯清水还是一个没有正式职务的一般干部,就连一个副股级都没有。何其悲惨!
这就是造化,这就是命运,这就是脚步!
何为知识?会懂领导心思的那才叫知识!何为才华?会投领导所好的那才叫才华!何为命运,能把握住出彩节奏的才会有好命运!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特色!
一九九五年的春天,对于武学兵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无奈失落和缥缈的季节。
武学兵的车队在不停地往返于邱上与漓源之间,他在漓源却一无所得,几乎走遍了漓源的每一条大街,坐遍了漓源城里的所有公交线路上的公交车,寻访了无数家属区和商品房,没有一个人能给予他想要的答案,没有人能告诉他武二妮的去向和消息。
他一腔热血,大步流星地扎进漓源城,就像一只无头苍蝇。
在四处碰壁一无所获的情况下,使他的锐气和信心在一点一点地磨灭殆尽。
留给他的只有无限的失落和怅惘。
他在搭上客车踏上归途的那一刹那,眼泪婆娑。
不由地仰起脖子望着蓝天上悠悠飘过的白云在心中大喊:苍天啊,世界这么大,让我去哪里寻找她?白云啊,求您把我的小小愿望捎给她。二妮,什么时候你会跟着白云飘到我跟前?
客车上依然又播放着那首《当爱已成往事》。
他低着头心中自问,也许真的成了往事?也许真的要断了过去?可是明天会是怎样?
想到这里不免失神而无魄地,深深地深深地靠在颠簸的车座上。
然而,充满戏剧性的是,胡小红竟然身不由己地爱上了魏小芳!
在他的眼里,魏小芳就是当代的活西施,那一颦一笑让他神魂颠倒,如痴如醉。有一天看不到魏小芳就像天空失去太阳一样阴暗无趣。
魏小芳刚开始对胡小红的殷勤不以为是,甚至有时还会避而远之。
这使胡小红倍感苦恼和焦虑。
这种痛苦是今生第一次。
他不知道男人会对一个女人产生这种敏感和忧思的苦恼。
他有时候天真地想,这女人变成一个大桃子有多好,挂在高高的树上,其他人谁也别想先摘到,哪怕是长在悬崖断壁上,长在天地相连的云梯最末端,我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第一个攀上去把她摘下来。
可是,现在就近在眼前,几乎天天相见,而她就像熟视无睹,置若罔闻。
给她提水打饭送雨伞,好像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哪怕是给个笑脸,投个眉眼,或让个座,什么都没有,只有让人麻木和平淡的“谢谢”。
总是“谢谢”!
所有的一切,所有的心思都让那句老调重弹的谢谢所淡化,所疏远。
终于有一天胡小红鼓足了勇气向他提出了一个请求:“小芳你能不能不说那句谢谢?”
没想到魏小芳却面无表情地说:“应该的。”
应该的?当然是应该的。
怎么听上去比那句“谢谢”还让人泄气呢?如果,如果要是不应该,你要不每次都说谢谢该有多好,该有多让人高兴。
但是,正是这些文明的用语挡在彼此之间,让他们不得靠近。
魏小芳就像是躲在薄薄的玻璃球内。
而心急火燎的胡小红就像站在玻璃球外,近在咫尺却摸不到,生怕说话办事有失得当而使那层玻璃破碎,打破了现在心中的幻想。
深深的夜晚他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听着机器发出的嘈杂声,想着如何接近魏小芳的方法方式,想着用什么语言去打动那个不冷不热,装腔作势的女人。
但是到了天明,到了鸡叫,到了真正见到那个女人的时候,脑袋又显得如此空洞,舌头也显得如此笨拙,就连笑容都显得如此滞涩。
就在胡小红心急意乱不知如何入手才好的时候,一个有利于他的机会终于从天而降,这使他始料不及,也使他热血满腔。
在邱上有一个传统的庙会。
说是庙会,胡小红从小就在邱上生活也从来未见有什么庙宇祠堂。
唯有后山上有一处山神庙的遗址,破踏的乱石堆上已经被荒草覆盖。
据说是在抗战期间有个女八路被日本鬼子围在这个庙中顽强抵抗,结果让鬼子摔进去好多手榴弹给炸塌的,那个女英雄就牺牲在这里。
解放后,上面来人视察过,好像是要准备重建,以纪念那位女英雄,结果遇上了动乱期间破四旧,修建庙宇会受到打击和批判,至此后就再没人敢提出修建庙宇的事来。
不过近几年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又有人提出了此事。
年前郑新平带着村里的几个村干部到县里和地区跑了一遭,送了点礼,地区财政局的领导答应今年拔款下来进行修建。
再说邱上已经有了焦炭厂,尽管刚起步,经济上也有所改善,大家从上到下都有了这个想法。
今年是邱上焦炭厂开工的第一年。
刚过了年,舞龙灯跳秧歌的兴头还没有完全散去,又正好赶上一年一度的二月初八庙会。
农村地里还不是太忙,在乡里的支持下邱上村将请来县剧团唱三天大戏助兴庙会,以求山神今年风调雨顺,让全村五谷丰登大吉大利。
每到这个时候,方圆几十里的男女老少都要穿戴着新衣新装,带上零花钱来看大戏闹红火,女孩子们打扮的花枝招展,三两相伴眉飞色舞以吸引异性青睐。
男孩子们也一样,这个场合就是物色意中人的最好佳机,蝶飞蜂舞心犬意马,尽兴去追逐漂亮惹眼的邻村女孩。
面对男孩的挑逗和追逐,女孩们一改往日的故步自封,就像脱壳而出的小鸡,丢媚眼投笑脸,尽管有时显得矫揉造作。
成年人有的抱孩子有的提凳子,早早就都到台下坐下占位子,静等大戏头鼓敲起大幕拉开,闻着场外传进来的似有若无会的炸麻叶油香味儿,品味着老生花旦带来的戏文,这就是神仙享受的好时光。
焦炭厂在庙会期间是不能停产的,为了适当调配好赶会期间的娱乐和工作,厂里专门做了调整,有些在庙会期间加班的都要挣到双份工资,这也是为了稳定人心,促进生产。
有些上了年纪的人和不爱凑热闹的人都趁着这两天加班,一天顶平时两天。
胡小红孤身一人身心寂寞,遇到如此好时光岂能不心动?看着其他红男绿女调情戏闹岂能不羡慕?
但又苦于自己的职责不同,越是大伙热闹的时候越是他离不开的时候,不免心中缭乱。
不过,他那激荡不安的心便很快地安稳下来。
他发现了一个与他有利的新情况,魏小芳也未去凑热闹。
即使是把她排到休息的时候,她也不去看戏,就连邱上会场也不蹬一下足。
只是一个人坐在她的宿舍里听音乐,打毛衣。
魏小芳就像一根套马索让胡小红本已扑腾的心一下沉静下来。
厂子里的人稀稀拉拉的,每天只有几个人在维持生产,胡小红只要看到魏小芳在宿舍里,他就有事没事地过去和他闲聊搭讪。
在魏小芳那里既得不到热情也看不出明显的厌烦,总是那样不冷不热没有明显的表示和变化。
而魏小芳又何尝不知道胡小红的想法?
她也不是不知道胡小红曾经是邱上乡有名的纨绔子弟,有名的浪荡子,就连青树一道沟,只要是经历过那个年代的谁能不知道邱上有个霸王胡小红。
只是今非昔比。
经她的观察,现在的胡小红并没有人们传说中的那样十恶不赦,并没有他们说的无恶不作。
在一个错位的角度上去观察,她觉得胡小红还不算是那种不知羞耻的男人。
从外表上看是一个粗狂而蛮横的人,但经过这么多日子的留意和接触,他也有着细致入微的一面。
对人知冷知热,对女性尊重。
只是这一点,她就从心里产生出几分好感来。
只是这终身大事就如此轻率地交给一个有过孽迹的人,似乎有点唐突轻率,还有点屈尊和不甘心。
再加上她和郑锋军不为人知的纠葛,以往有过情不由己的损人不光彩印记,使她不得不暂时把自己包裹起来。
郑锋军在年前年后忙于找销路,几乎常不在邱上,没见过几次。
她从心里不愿到人多的地方露面,以至于对热闹非凡的邱上庙会感到毫无心红之念。
厂子里人少了倒也多了几分清净。
每天就是见到胡小红多了些,听他扯东道西乱聊上一顿,心中也少寂寞。
虽说并不是太上心,但也找不到厌烦的借口,而且,男人对女人好并不是错。
白天黑夜的,要是没有这么一个人心里会不会踏实安全,更不敢想象能不能熬下去。
不知不觉中他们二人互相在心理上取暖慰藉,已到第三天庙会会期,也就是说正式庙会已只剩一天。
这一天是胡小红排定的值班日,他和往常一样把厂房场地都转看一圈查了一遍才又回到值班室来,倒了一杯开水,还像往常一样鬼使神差地向魏小芳的宿舍走去。
只要每天这样看到她几遍,他就感到很满足,这已经形成了一种心理习惯。
使他倍感震惊和意外的是魏小芳的宿舍竟然锁上了门!
怎么会不在?没有听她说有什么事情呀。
他站在她的门口楞了半晌,一种失落和孤寂扑上心头。
恍然间,他想到了她这几天一直待在屋里没有出去,会不会是看戏去了?
人家毕竟还是个待闺未嫁的大闺女,不去庙会逛逛也不正常。
一种迫不及待的冲动奔流在他的血液中。
他连忙放下刚刚端起来的杯子,向与他一个宿舍的同事交代了几句就快马加鞭向邱上村会场快步流星地赶去。
他说不出来这是要去赶会还是要去看到魏小芳,还是另有别的。
这才叫真正的失魂落魄,鬼使神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