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悠哉游哉的吃着点心,喝着茶。见他一脸低沉的出来,捋着三缕长须笑了声:“既办完了差事,那便走吧!”
宴山见蘅芜也在一旁,让她回寝殿照看南歌,自己便挎上药箱,和杨医官一起告辞出来。
路上杨医官见他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笑道:“看这情形,怕是拒绝了又后悔,后悔了还偏偏再拒绝,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何苦来哉!”
宴山又被他说中心事,奇道:“您怎么还会读心术不成?”
杨医官哼了一声:“你若有你师父一半的自信和胆气,也有那股子死缠烂打,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劲头,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个样子。看来他没教你。”
宴山更是觉得好奇,他印象里的杨东楼是个亲切和气,又儒雅博学的人:“我师父?他还会死缠烂打?”
“岂止呢?我不过是随手救了他一命而已,本没当一回事,谁知道一辈子都赔了进去。到如今眼看一把年纪了还未曾娶妻生子,可不都是他死缠烂打造成的么?”
宴山瞬间觉得这简单的几句话可以扩张成一套话本,简直让人匪夷所思:“难道,你们?”
杨医官笑道:“我们知交一生,对你本没什么好隐瞒的。其实他死缠烂打只是为了报我的救命之恩,但被他围着捧着久了,我便再也放不下罢了。既然看清了自己的内心,那就坦然面对。比如这一生我都没有娶妻,并不是为了不负他,只是不负我自己的心而已。”
“不负自己的心…”宴山若有所思。
杨医官又道:“宋娘子不惜毁容也要拒绝圣恩,便是她不愿负自己的心。而你心里也有他,却宁愿负了自己的心。说到底是你自卑残缺,觉得配不上她罢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官家倒是个完整的,身份又贵重,她为何丝毫不放在心上,却只把你这个残缺的放在心上?”
他这一番话透彻入骨,宴山反复思量着,只觉自己当真不曾去懂她为何看中自己,更不懂她到底对自己抱着什么样的决心。
他想起方才她小心追着,小心问他会不会再来,小心说自己会一直等,可是自己却再一次狠心拒绝她的真心。
他恨不得马上返回去告诉她,在自己的心里 ,从见她第一面起,从不知心动为何物时,便已经把她深植于内心,生根萌芽,枝繁叶茂。
但他到底是自卑之意根深蒂固,不可能一时尽去。
杨医官想是当真有读心术 ,又道:“想来在宋娘子眼里,宴山你必然是世间独一无二的,无可替代的罢,恐怕连官家都比不上。所以老夫很是想不明白,你把官家都比下去了,你不骄傲也就罢了,还自卑什么呢?老夫我可是亲眼看见,那宋娘子一看到你,眼睛都亮了起来,就算你不应她,也和她说明白原委,这样逃避总归不算个好办法。”
“世间独一无二…无可替代…”宴山反复咀嚼着这些话,只觉心跳如雷,似梦似幻。
“前面快到永曦宫了,我自己背回去,你快回去交差。等再找了合适的机会去向她说明白吧,成与不成总要有个交代。”杨医官从他身上拿回药箱背了,又道:“今夜我当值,一会若想再去永安宫,可来找我。”说完便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宴山望着他的背影发了会子呆,待心里安定下来,便继续往前走了会儿,一时到了永曦宫见了赵璟,回了南歌的情况,又向皇后告罪,因杨医官盯着将药下了锅,自己又送了医官回去,故而来迟了些。
皇后向来是个宽厚人,自然不以为意,反倒是说要劳动他这个小先生,给指点下小楷的章法。
宴山耐心细致的讲解了,又指导着皇后写了几个字,果然立时就改进了不少。
皇后高兴之于不住口的称赞了他,又让人拿来一块上好的白玉环做谢礼。宴山觉得过于贵重要辞,赵璟便笑道:“圣人娘子的意思,以后还要你多来教她,你若拒了便是不愿当这个小先生了。”
宴山忙谢了,又道:“小的帮圣人娘子看看已是抬举,实在当不起先生之言。”
皇后道:“我在闺中时父母只督促着学女工女德,书也只粗读了几本,画儿也不曾学,字更是练的糟糕。如今想再学起来,总不方便把翰林学士请来内宫教习。都知道宴山你在翰林院当差时,多少博学的翰林甚至宋相公都亲自带过,又写的一手好字,画的一手好画,方才已经请了官家的示下,准你来永曦宫教我,还望小先生不要推辞才好。”
宴山听皇后已称呼他为“小先生”,忙躬身又道不敢。
赵璟道:“你在内宫行走方便,学问也好,书画又出色。如今你年龄既小,便也当得起小先生这三个字。等以后看着御前没什么事,你便过来教圣人娘子习字学画就是。”
宴山不好再谦,忙就应了,又说让皇后先将小楷练好,过几日再慢慢学些绘画的基本笔法。
一时又教了一会儿,皇后便让他留些作业,她待闲暇了自己练习,明日再等他批改。
宴山既然应了要教皇后练字学画的差事,便也认真担当起来,从案子上的书摞里挑了本《中庸》,让皇后抄写第一章。
一直苦恼自己写不好字,拿不起画笔的皇后有了先生,明显很是喜悦,面上一改昔日的端庄持重,尽是些小女儿的欢喜之态。
赵璟往常最不喜她古板,难得一见她还有这般灵动的时候,一时便觉得心动,目光看过去便火辣辣的。宴山觉得时机正好,便告退了下去。
他今日不用值夜,正好有时间再去永安宫一趟。
刚出了外殿的门,便看见团子在外殿的长廊下守着。一见宴山团子便喜不自禁道:“听说哥哥以后要常来永曦宫了?”
“是,要陪圣人娘子习字呢。”
“那太好了。”团子尚有稚气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他也说不出到底哪里好,但是在深宫里身边有个自己信任的人,他觉得是无比幸福的事。
宴山看这会子宫人来来往往不好说话,便低声道:“以后我会常来,有机会与你说话。眼下不大方便。”
团子也是个机灵的,立即便中规中矩的将他送了几步,和他道了别。
宴山出了永曦宫便去寻杨医官。
杨医官这夜正在和另一位医官一起当值,见他来了便道:“宋娘子又起热了?”
宴山便道:“刚在外面遇到永安宫里的蘅芜,托我来找先生,说是宋娘子如今倒是不热了,只是夜里睡的不好,请先生开个安眠的方子。”
杨医官便从药架子上找出一瓶成药来给他:“拿去吧,睡前服上两粒即可。明日若不再起热,我便酉时前后再去给宋娘子看诊。若又起热,随时找我便是。”
宴山道了谢便出来,拿着药先疾步走了一会,在临近永曦宫处便寻了一条小路直奔永安宫。这小路本不是路,只因白日里常有宫人在树木草被横生处偷偷议论些闲话,时间久了便硬生生的踩出一条小路来。白日只觉隐蔽,夜里就很是有些阴森,还常有传言说有鬼魂出没。宴山心急如焚想见南歌,虽然手里有了幌子,但也不愿多引人注意,故而这条路虽阴暗些,他走的倒是稳妥。
没大会到了永安宫外,谁知他刚把药瓶子举起来,还没来得及和守门的宫人说什么,却看见蘅芜倒是在一旁正东张西望着,一眼看到他便来揪住了胳膊,急道:“宋娘子正等你这药呢,你再不来我眼看着就要跑出去找杨医官,快别啰嗦了!”
宴山被她拉的脚下几乎打了趔趄,急道:“宋娘子可是哪里不妥?”
蘅芜并不理他,只紧走到外殿门前,先让蔷儿找个幌子把其他当值的宫人打发开,才带他进了中殿。
打量他还有些气喘,想是路上走的急,又见他身上还有树叶蜘蛛网什么的,拿了拂尘帮他扫干净了,又指了指西殿小声道:“你既然知道抄小路跑着来,为何还要惹她生气?她从你走了之后哭到现在了!我琢磨着想去找你,又怕御前不好应付,可巧你就来了!”
宴山对自己方才的话早就后悔不迭,此时听了南歌已难过了这许久,更是慌了手脚,立即就要过去赔不是。
不料蘅芜却一把拉住他低声道:“她还不知道你来,你悄悄的进去,说不定乍一惊喜就好了。”
宴山笑了笑,便也点了头。